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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因果相就(1 / 1)

狠心的妖道,正在狠心地收拾逆徒。

传送阵出现在鲁县的城门外,云述从阵中摔出来,滚落在地上。

强忍的那口血,终于忍不住,一口喷了出来。

伏青骨站在传送阵中,漠然道:“要么将你所隐瞒之事告诉我,要么立即滚,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一只契兽,一个凡人,我哪里比不上他们?”云述似乎积怨已久,他趴在地上,抬头看着伏青骨,“师父,为何你要偏向他们,而对我如此冷漠绝情。”

“你哪里都比不上他们。”伏青骨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心,“你志不坚,心不正,性不纯,自私自利,心肠歹毒,哪一点值得人高看?”

云述犹如被五雷轰顶,脸色煞白。

“契兽如何?凡人如何?你的出身又何尝比他们更高贵?”伏青骨讥讽道:“别忘了,在跟灵晔回雷泽之前,你也是个凡人。”

原来在她眼中,他竟这般不堪。

他辩解道:“师父,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伏青骨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私欲?”

“我不是!”

“那你为何要杀三郎?”

“三郎、三郎……不许叫他!”云述心头的嫉妒和不甘,再也压抑不住。

“师父,看来你是真的忘了,忘了你吃了多少苦,手上沾了多少血,忘了荒剑山上堆积如山的尸首。”他瞪着伏青骨腰间的玉佩道:“他就是你的业障,是你的劫数,为了他你差点断送自己的仙途,我杀他又有什么不对?”

荒剑山的尸首?难道是祸斗一族?

云述撑着地面站起来,神情带着一丝疯魔,“我只恨我杀他杀得不够早,杀得不够绝,让他苟延残喘至今。”

伏青骨心头一惊,“你什么意思?”

云述翻起那一篇陈旧肮脏的回忆,不禁浑身颤栗,他挤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似是痛快又似是恐惧,“徒儿不是说了嘛,是我杀了他。”

伏青骨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翻起风浪,她稳住心神道:“可三郎说过,他是因妖兽袭击而死。”

云述反问:“我的族人,也是被妖兽袭击而死,可害死他们的,真的是妖兽吗?”

袭击云述族人的妖兽,是被九渊驱赶过去的。

“那些妖兽是你……”

“没错,那些妖兽是我引来的。”

一道鞭子抽在云述胸口,将他抽翻在地,还未等他爬起来,第二鞭又抽在了他背上。

“我不后悔。”云述呸出一口鲜血,翻身摊在地上,望着伏青骨,眼里留下泪水,“师父,我不后悔杀他,我只后悔没早点发觉,阻止你们相识、相知,如此你也不会因他的死,而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伏青骨以为这种事,应当不会发生在灵晔这般心志坚定的人身上,可荒剑山上血流成河、尸堆如山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可事实之下,难保没有别的隐情。

此事还需细究。

魔种感叹道:“邪恶、狡诈、善妒,你这弟子不该修道,应当修魔。”

伏青骨反问:“他若应当修魔,你寄宿在他体内这么多年,为何还未将其变为魔修?归顺于魔族?”

魔种被戳中痛脚,忍不住吼道:“为何?还能为何?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师父!若不是因为你,他被打成废人,若不是怕你失望,他不敢堕魔,我还会磋磨至今日?”

“你在跟谁大吼大叫?”

“……”魔种立即噤声。

伏青骨对云述道:“你走吧,别让我再见到你。”

她难道只会赶自己走?可他还能走哪儿去?云述惨笑两声,手心凝出一颗雷丸,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拍向自己的脑袋。

他早就该死了。

一面盾牌挡在他脑袋上,紧接着伏青骨的鞭子缠住他的手,将雷丸吸走。

“您不该救我。”无论是此时,还是当初在啮雪原。

伏青骨收回鞭子,转身没入传送阵,“想死别死在我面前。”

“当初您如果没有救我,也就不会有后来之事,也不会有我这个麻烦了。”

“啮雪原救你的是钟遇,不是灵晔。她带你回银厝峰,是为偿还紫霄雷府弟子驱赶妖兽,误杀你族人的罪。收你为弟子,是因你勤奋修炼,在一众弟子中出类拔萃,不忍埋没你的天赋。”

伏青骨回头,眼底浸着雪光,“她是个好师父,毫无保留地将本事传授于你,可惜你耽于私欲、执迷不悟,终究是辜负了她。”

说完,她便消失在了传送阵中。

“师父。”云述爬起来朝伏青骨追了几步,想起她方才诛心之言,却又颓然停下脚步,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

那时他才刚被她收为入室弟子,对她十分依恋,见她时常独自去人界,便暗中跟随,却不想见到她与一名凡人男子相会。

待她离开后,他跟踪那名男子,发现他只是一名琴师,除琴弹得不错外,别无长处。

他本没有将那凡人放在心上,可却偶然撞见有女子对那凡人诉衷情,那凡人以自己已娶妻为由拒绝了。女子不肯罢休,不断追问,那凡人便道,方才来看自己弹琴的便是其爱妻。

女子掩面,泣涕而去。

云述闻言,不禁怒火中烧,这凡人竟敢亵渎他师父,染指紫霄雷府高高在上的仙尊?

一介凡人,区区蝼蚁,凭他也配?

可想起师父与他相知甚深,亲睦和乐的模样,云述心头仿佛有根针扎在了心尖上,百般不是滋味,只恨不得这根刺永远消失,恨不得……与师父那般相处之人是他自己。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嫉妒的滋味。

自那后,每次师父下山去见那凡人,他都会偷偷跟随,心头的憎恶、嫉妒、羡慕,犹如毒蛇衔噬着他的心。

后来,师祖飞升失败,陨落于雷劫之下,师父被宗门事务绊住脚,多年不曾下山,只偶尔听着无极殿中传来的琴声,望着鲁县的方向叹气。

他知道,师父心头记挂着那个凡人。

那个凡人应当老了,或者死了也说不定,云述阴暗地想。

正好,门内分派下任务,让云述带领弟子们下山历练,他便趁机前往鲁县,去会一会那凡人。

可来到鲁县,云述并未见到那凡人的踪影,难道真死了?

他向其邻里打听,却听说凡人外出寻找他妻子去了。

云述怒不可遏,这凡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竟还不死心,想要纠缠他的师父。

他一路打听,终于打探到那凡人的行踪。

时隔多年再见凡人,他果然老了,可却并未像云述所想那般潦倒,身上反倒多出一种经历世事之从容,只是似乎眼睛不好了。

云述听他问路,得知他要前往武陵境,便暗自跟随,想寻机阻止他继续。

他本来只想伤其腿脚,再将其送回鲁县,等再过个十年八载,这桩事、这个人也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中途师弟们却出了意外,他们闯进妖兽地界,遭受兽群袭击,于是向他求救,他只得暂时撂下这头,先去救人。

正是这一去,才引来了祸端。

袭击师弟们的都是低阶妖兽,他没费多大力气,便将人救了出来,因此掉以轻心,忽略了这些低阶妖兽背后的头领。他安顿好弟子,来到武陵境准备解决凡人,那凡人也依照他计划那般,顺利摔断了腿。

可偏就在这个时候,他遭受了妖兽的伏击,等他浴血奋战,将妖兽与其首领击退后,才发现那凡人被啃噬得,只剩一颗头和一副骨架。

他盯着那副尸骨半晌,然后狂奔而去,跑着跑着,他脸上的恐惧、悔恨逐渐被窃喜、畅快所取代。

凡人死了,如他所愿。

他望着凡人曝尸之地,脑海里千头万绪,他正准备回去将那凡人埋了,空中却划过一道白光。

那是他师父。

回不去了,他停下脚步,然后转身往反方向跑去,将那条命、这件事,永远地抛在了身后。

城里传来的更声,将云述从陈旧的往事中唤醒,他望着紧合的城门,猛然惊觉,原来他的那扇门,早就被关上了。

伏青骨的话回响在他脑海中。

他,曾经也是个凡人。

—————狐狸分界线——————

伏青骨回到金玉楼,并未着急进门。

她跃上高耸的屋顶,挥手拂开云雾,露出天上弦月,然后凭空设下聚灵阵,将月之精华汇聚其中,以真气将其淬炼,再注入玉佩之中,为三郎养魂。

黑暗中,玉佩发出微光,一缕淡青色的残魂,在其中飘飘荡荡。

因果相就,这也是她的债。

“伏青骨。”她叹息道:“蹉跎一生,还白白丢了性命,你难道就不怨吗?”

过了许久,玉佩投射出四个字:无怨无悔。

她盯着那四个字,会心一笑。

“小师叔,好雅兴。”戏谑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伏青骨抬头,就见一道人影浮在月光中,“大半夜不睡觉,难道在此赏月?”

伏青骨一鞭子将他卷下,落到了自己身旁。

席玉一脸受宠若惊,笑道:“小师叔一时待我这般热切,我倒有些不习惯。”

“你挡住月光了。”

“……”原来是他自作多情,席玉扯下鞭子,佯装整理衣衫,掩饰尴尬。

伏青骨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还以为要等个两三日。

“怕小师叔等得着急,所以安排好手上的事,便赶过来了。”席玉打量着眼前的架势,和聚灵阵中的玉佩,问道:“三郎这是怎么了?”

“被云述打伤了。”

“可怜,可怜。”说着,席玉拿出海晏图印,将其中蕴含之灵力注入聚灵阵,玉佩顿时光芒大盛,三郎的身形,慢慢浮现在阵中。

他低头打量自己,然后拱手朝席玉一礼,“多谢。”

席玉笑容可掬,“客气了。”

见三郎魂体恢复,席玉收起了印章,不是他吝啬,而是这印章力量太过强悍,三郎承受不住。

伏青骨也撤回真气,让三郎沐浴在月华之中慢慢调息。

席玉对三郎问道:“云述和你有仇?”

三郎摇头,“并无仇怨。”

“那他打你作甚?”席玉瞄了伏青骨腰间的坠子一眼,心道:按说要打要杀,这四脚蛇该首当其冲,怎么打杀起三郎来了?何况,他不过是一缕残魂。

三郎看向伏青骨,没有回答。

伏青骨问道:“三郎,你还记得,你死之前发生过何事么?”

三郎思索道:“先是不小心被石头砸断了腿,后来遇到妖兽,没能跑得掉,就被它们袭击了。”

“那些妖兽,便是云述引来的。”

“原来如此。”

伏青骨惊讶于他的平静,问道:“你不怪我放走了他?”

云述两次害他,原本应当替他偿命。

三郎对她温和一笑,“你不是将我救回来了么?”

席玉感叹,“你生前若好好做官,死后必定享有圣贤之名。”

“死都死了,还要那圣贤之名做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

“我只想完成一个心愿。”

“什么心愿?”

三郎望向伏青骨。

伏青骨道:“放心吧,你的心愿很快就能实现。”

三郎的心愿,便是再见绿髓一面,她早就心知肚明。

“其实……”

“什么?”

“没什么。”三郎想说,其实不用着急,可想到自己恐怕存于这世间的时日已难久长,这话便说不出口了。

席玉问道:“二位打什么哑谜?”

伏青骨哼道:“难得也有你解不出的谜底。”

席玉掸了掸瓦上的灰,然后一屁股坐下,支着下巴赏月,“小师叔抬举我了,我又不是先知,怎会事事通晓。何况,事事通晓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随即感叹道:“有时候我很羡慕白师兄,横冲直闯,无所顾忌,反倒闯出一条康庄大道。”

伏青骨望向神墟,想起白虺被拖入大壑之时的场景,心头隐隐发坠,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人各有道,不必羡慕别人。”

席玉看着她平静的面容,不禁问道:“小师叔的道在何方?”

伏青骨道:“脚下,行则必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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