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一望无际的夜空，星辰闪烁，一轮新月挂在空中，没有万家灯火的映照，显得更加明亮皎洁。一片平原之上，虽是兽声频传，却感觉毫无生气，仅有一点篝火光芒微闪，装点着这不算浪漫的夜。
此时的刘德景等人，坐在篝火之旁，气氛微微有些沉闷。他们的临时营地搭建在一堆巨石旁，使得夜晚平原的狂风，不至于对女孩子们产生太大的困扰。
火焰噼啪作响，食物也是被炙烤着滋滋冒着油，一阵阵肉香飘起，看起来十分美味。但是今天的年轻人们，却是没有了前一日那份欢乐轻松，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丝疲惫与低落，看着火焰发着呆。
沉默之中的饭局，很快吃完了，蔡文姬和任红昌冲着刘德景与陈到点了点头，便带着叶蓁回了帐篷。即便是平日里叽叽喳喳，各种闹不乐意的叶蓁，这一夜也显得十分乖巧，没有使任何一点小孩子的脾气。
原本还算充实的地方，一下空旷了许多。
看着二子主动挑动着篝火，化解着场面的尴尬。刘德景叹了一口气，说道：“虽然早已知道这一趟不会轻松，却没想到方才出关，便会遇上这种事情，也是天意弄人。”
“大哥你也别内疚了，这件事，你已经做到极致了。生死有命，谁又能怎么办呢？”
一旁的陈到从未见他情绪如此低落过，在一旁安慰道。
“话是这么说……”
刘德景盯着那火光，抿嘴摇了摇头，“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们生在这么一个混乱的世道之中，究竟是为了什么？学了一身本事又能如何，这些边境之地的百姓，即便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朝中的贵人们却是依旧结党营私，舞权妄为，到头来，依旧什么也改变不了。”
“谁说改变不了，你今天不就救了那个小丫头吗？积极一点想，如果没有你，连她都活不下来了。”陈到摇头道。
“是，但也仅限于此了。”
刘德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叹道，“记得我曾经给任大哥说过，汉室将亡。可眼下，我又怕，又怕汉室真的亡了，那这天下的苍生，何以为生？西边羌、氐，北方匈奴，鲜卑，乌桓等等，外族时刻虎视眈眈，这中原天下一旦大乱，必将导致胡人大量入侵，乱我中华。那时候，别说一个小丫头，就算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恐怕也找不到任何的生机。若是改变不了这样的未来，我们学这一切，却又是为何？！”
听着刘德景的牢骚，陈到没有再回答。事实上，他很清楚，此刻的刘德景并不是想听人提供答案，只不过是单纯的在发泄罢了。作为他而言，此时最好的做法，便是当一个合格的聆听者。
“我们的老师，大儒卢植，文武双全，更是胸怀天下。然而即便是如此之人，最终也不过就是被派外救火，回朝编书。你说，这样的朝廷，还有救吗？我们即便学有所成，还能救吗？”
陈到听着刘德景的话，也是有些黯然，不自主地点了点头。在他的心中，卢植同样是他极为敬重的人之一，因此也自然会感同身受。
“可现在呢？天下妖人祸乱，竟然已经弄到了王城之下。身为天子，上不能选贤任能，以正朝纲；下不能体恤百姓，安平社稷，这样的君主，还有何扶持的意义！？”
刘德景端起酒袋，猛地仰头喝了一口，大叹道，“可君主不在，四海皆乱，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又能有什么办法？”
陈到听他发着牢骚，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保持着沉默。
“那头儿，既然现在的皇帝老儿那么烂，你去当不就得了？”
这个时候，一旁的二子突兀地说了一句。
噗~~！！
刘德景听到这话，忍不住一口酒喷了出来。酒雾洒在篝火之上，顿时激起一阵烈焰。
“啊~~！疼疼疼疼疼~~！！！”
二子本来就在火边蹲着，这烈焰猛地暴起，顿时撩了他半拉眉毛，吓得他尖叫着连忙倒着爬开，看起来甚是狼狈。
“该！！咳，咳……咳，咳。”刘德景一边咳嗽，一边擦着嘴骂道，“这种胆大妄为的话你也敢说，遭报应了吧？！”
“我，我怎么胆大妄为了？不就是这样吗？”
二子一脸委屈地看着他，无辜地说道，“庄主经常说，身为领袖之人，不以属下为重，不以家国为先，做事稀里糊涂，得过且过，不如回去种地，干什么事业？想那皇帝老儿也不过就是一个大点儿的领袖罢了，他当得，头儿你凭啥当不得？”
“大点儿的领袖~~？”
刘德景和陈到听到这话，不由得对视了一眼，苦笑了一声。
这二子，从小就在木耳村长大，虽然读了一些书籍，但很显然对于社会当中的很多常识性的东西，并不明白，因此才会说出这种不管丢到那个地方都会掉脑袋的话。
这桃源仙境的人啊，还真是惹不起。想到这里，他们俩也是颇为无语。
看着刘德景与陈到的表情，二子不乐意地叫道：“怎么了，怎么了？我有说错吗？”
“二子，这已经不是错不错的问题了，而是……而是……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说了。”
刘德景说到一半，颇有些放弃治疗的感觉。
于是陈到接过了他的话题，解释道：“二子，天子天子，那就是天选之子。那身份何其高贵，又岂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所能企及的？”
“为什么不能？”二子嘟着嘴，不理解地说道，“我虽然不聪明，但也读过书，也识得字，也知道那所谓的高祖斩白蛇起义，最终引得西楚霸王引项乌江，最终成就霸业的故事。”
“想那高祖邦，一开始也不过就是一个最底层的小吏，估计比秦老大地位还低。他都能当皇帝，我们头儿这么厉害，凭啥不能？什么叫天选之子，要我说，真要是天选之子，也是像头儿这样，又强悍，又正义，又有责任感的人才是，否则老天爷那不是瞎了眼了？”
“这……”陈到一下哑巴了。别看这二子平常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这辩论起来，还真是一套接一套的，说得陈到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
刘德景此时替他圆了场，说道，“二子，你的话，道理上不算错。但是你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是不会讲道理的。他们只会去盲目地相信大家都相信的东西，不管对错与否，只会从众入流。而在现在的世道里，你这番话，到任何地方都是诛九族之罪，不能乱说，明白吗？”
“哦……那我就不说了。”刘德景的话，二子是不会有任何异议的。尽管他依旧想不通，但是仍然点了点头，不在做声。原本激烈的争执，就这么暂时停息了下来。
只是他们三人都没想到，有些东西，就是这样，朦胧之中，大家都会有着一种默契，然而当一层窗户纸被无意捅开之后，就已经种下了那颗种子。
一夜，就这样在众人各自的心思之中，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巳时（十点五十）末，刘德景等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平原之中的一个地方。
他们此时躲在一处小土丘之中，队伍的踪迹完全给掩盖了起来。在小土丘之前不远处，是一个算不得多大的村庄。村庄此时外层简单地用木头扎成了一道粗糙的栅栏，谈不上什么防护能力。村中不时能够听到一些杂乱的声音，顺着东风吹来，混杂着许多让人不太舒服的音符。
当然，顺着风吹来的，绝不仅仅只是声音而已。
“看来便是那里了。”刘德景站在山丘之上，冷冷地看着那座村庄，肃然地说道，“双儿，你们当初被抓到的地方，就是那里吗？”
女孩紧紧地抱着他的手，看着远处的村庄，静静地点了点头。这一幕，看得旁人是既无语，又心伤。当然，对于一旁的三个女孩子而言，却是羡慕嫉妒恨，外加深深地无可奈何。
原来一大早，这名叫双儿的女孩便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满眼通红地四处狂奔，让女孩们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直到她看到了刘德景，就像是见到许久不见的亲人一般，不由分说地就抱了上去，任谁不管说什么，都死活不肯放开，就算是刘德景好说歹说也是无用。
无奈之下，他们也只得让她暂时保持这样的状态，毕竟所有人都很清楚，这或许也是一种强烈地心理创伤的后遗症吧。
此时的双儿已经在几个女孩的精心打理之下，好好地清洗过了身子，也重新换了一套衣服。尽管看起来很是瘦弱，但是这个小姑娘让人惊讶的，也算是长得十分水灵。只不过和其他女孩不同，或许是由于生活在这片土地，她的身上，更有一种塞外独有的味道。
从双儿的口中，他们得知，现在雁门郡中的局面，的确与刘德景之前所获知的情报一样，混乱不已。尤其是在最近，将近有十只左右的胡人队伍纷纷齐聚于此，使得这个原本还算相对和平的地区，一下变成了地狱一般。
远的不说，就以现在眼前的这个村子为例，只是远远地看去，便能够看到里面胡人不断进出，只是一个时辰，便能看到至少有四五十名汉人“奴隶”被驱赶进去，一阵阵凄惨的叫喊声响彻在空中，即便是隔了这么远，也依旧清晰可辨。
看着这一幕，刘德景在场的众人，没有一个人心情能够轻松得起来。包括所有人在内，此时都是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把那胡人全部杀光，将人救出来。
但是没办法，他们不敢轻易动手，只能等。因为从双儿口中得知，这样的状况并非是个案，附近还有其他的村庄，而且相互之间交往频繁。若是一个不小心暴露了行踪，不仅人救不了，连他们自己也很可能遭遇到围攻的局面，把自己也搭进去。
“先看看吧，我们晚上再动手。”观察了一阵，刘德景吩咐道，“二子，你去四周调查一下，最好是能够查出他们相互之间的联系方式和周期。二弟，好好准备一下，一旦救了人，我们就立即前往马邑。野外虽然已经如此，但想来城中有驻防，还不至于陷落。至于双儿……”
刘德景此时低下头，摸了摸双儿的头，平静地说道，“双儿，既然要报仇，我总不可能一直带着你，你和姐姐们先呆在一起好吗？”
双儿听了他的话，顿时微微一惊，手上的力道也一下重了不少。可是她抬着头，静静地看了刘德景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咬着嘴唇，点点头，松开了双手。之后，便在众女的陪伴之下，退到了一旁。
“大哥，你接下来要怎么办？”见女孩子们离开，陈到皱着眉，走到刘德景身旁，看着村子轻声问道，“此次可不比往次，风险不小啊。你这样答应了那个丫头，有把握吗？”
“我答应袭村，不全是为了她。”刘德景微微一摇头，“我们初来乍到，这雁门郡的状况比我们想象中更加复杂危险。你没觉得，胡匪已经兵临雁门关下了，竟然驻军没有任何举动，就连刺史丁原也像是毫无察觉一般，不奇怪吗？”
“你是说，这雁门驻军当中，有内鬼？”陈到本就聪明，一下就明白了刘德景的言中之意，“难不成是那个广武令？”
“内鬼是一定的，而且层级不会太低。并州刺史丁原，惯以抗击胡人，骁勇善战而闻名朝野，即便是我这样的小人物，也是常有耳闻，所以我不相信问题是出在他身上。至于是不是广武令，我们暂且不要盲目下判断，就这么先准备着吧。但不管怎么说，先直接接触一下，总好过就这么盲目前行，对我们而言来得要更安全。”
“那既然这样……现在雁门郡这么危险，你不打算把小嫂子送回去了？”
“送，怎么送？这趟出来，那丫头连琅嬛月都带出来了，她撒起泼来，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刘德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当时就纳闷，这丫头怎么那么听话，原来是早就有了这种打算。”
“没想到你也有被算计的一天啊，看来小嫂子的计谋能力，可是一点都不逊色你呢。”陈到不禁笑了笑。
刘德景闻言也只得苦笑着耸了耸肩。
就这样，各人按部就班，各自领命做事，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时间推进到下午，刘德景等人正在准备着晚上的夜袭之时，数百里开外云中郡里，一座城池之中，一个事关他们生死的重要会面正在秘密地进行。
这座城池算不得太大，但在云中郡里也绝对算得上极具规模。城池的构造与中原所见略有不同。主城之外，还分布着四个算不得太大的分城。若是不知道这些分城的作用，很显然难以理解这样的构造。但是只要向着城市北面一看，那从不间断的马匹奔腾的景色，便会立刻明白，这座城，之所以建立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而这座城池城门上方，刻着它的名字——北舆。
北舆城中，没有平日里大家耳熟能详的商铺集市，取而代之的反而是随处可见的铁铺，食品药物补给的商贩。仅从这些方面，便可知道这座城的不普通。而此时的并州刺史丁原，则率领着并州最为强大的军队，驻扎与此。
城中核心之处，城府大堂之中，肃杀之气极盛。这并非是因为这里在讨论着什么激烈的事情，仅仅是因为在座的人，都不是普通的百姓官员，而是长年纵横在战场之上的勇武之士。杀气，只不过是他们不自觉的特质罢了。
感受到这样的气氛，即便是以凶残暴虐著称的曹破石，也是略微有些不自在。他的目光草草地扫视了一圈之后，勉强淡淡一笑，冲着正位之上的人，抱拳说道：
“在下京师校尉曹破石，见过并州刺史，骑都尉丁将军。”
(本章完)
(https://www.yqwxw.cc/html/109/109697/25177833.html)
www.yqwxw.cc。m.yqw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