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知耻殿,李凡忽然感觉今日的阳光,有些格外的刺眼,台阶下方的国耻石,就像是沉默的老者,在凝望着一步步走台阶的李凡。
很好的天气。
他淡然走出皇宫,在路过宫墙甬道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了宫人们对他的小心和敬畏。
在皇宫中生存,哪怕是一只苍蝇,都可以准确地分辨出,谁是如日中天,谁是皇帝眼前的红人。
但李凡却同样明白,如果自己失势了,这些宫人乃至世人同样会给与自己最不屑的轻蔑。
这并不能说明世态的炎凉,反而能说明世人的专一:世人所敬畏的是那个位置,是权力本身,而不是处在那个位置的人,不是掌握权力者。
李凡其实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的人,掌握了权力,抢到了一个位置,就沾沾自喜,得意忘形地摆他们的官架子、耍他们的官威呢?
真的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有了什么高尚的德操么?
从这一点而言,权力当真是一块试金石。
很多看上去是人的人,一但有了些权力,就暴露出了禽兽的面目。
……“尚书大人,您的车架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了,马儿已经喂过了草料。”
在走出宫门的时候,一个太监笑眯眯地开口,李凡认出他是御马监的管事。
“谢谢。”
李凡道了一句,而后迈出宫门。
小六子驾着车,咧着嘴笑等着李凡。
李凡上了马车,道:“回家吧。”
小六子调转车头,便驰了出去。
“爷,以后咱们李府就是尚书府了,哈哈,横着走,羲京也没人敢惹咱们了。”
小六子欣喜地开口,衷心地高兴。
李凡也笑了笑,道:“但人不是螃蟹,就算当了尚书,也没有必要横着走,不是么?”
小六子怔了一下,当即道:“爷,小六子明白了。”
“小六会好好做人,绝不去做螃蟹的。”
李凡也由衷地笑了。
……回到府上。
陈有廷等人已经等待多时了。
李凡入府之时,他们齐齐朝着李凡一拜。
“多谢恩师!”
他们齐声开口,十分郑重。
他们原本都只是扬州穷乡僻壤中的士子,如今,却真正进入了朝堂。
而且,身居之位,都是各部的要害,前途无量。
他们都明白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李凡。
李凡却只是摇摇头,道:“不必多礼。”
“何况,我也不知道这对于你们来说,是好,还是坏。”
“进入朝堂,一下子将你们放到这样的位置上,也会有很多的危险等着你们。”
陈有廷等人,在此之前,虽然有过跟在他身边行走的经历,但终究只是读书人而已。
面对朝堂上的险恶和阴毒,他们显得太过单纯。
况且,世人皆知他们是李凡的羽翼,那么自然会格外地针对他们。
陈有廷一字一句,道:“恩师给了我们施展才学的机会,无论是好还是坏,将会面对怎样的艰难险境,我们都将甘之如饴,一往无前!”
他们的眼中都是如此的坚定。
李凡点头,道:“如此便好。
明日,你们就该走马上任了,今夜,我们师徒便去鼎盛楼一醉吧。”
“也该为你们庆祝庆祝才是。”
鼎盛楼,是羲京中最有名的大酒楼之一。
……而此刻。
长孙府。
自从长孙不败告病以来,极少见客,纵然是他的一些门生故吏,都很难得见他一面。
在这段岁月里,长孙不败就像是从朝堂上消失了。
但,百官都很清楚,这位过着半隐居生活的长孙大人,对朝局依旧有着极为深刻的影响。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长孙家族,也算是两世长青了。
——泰安帝还在位的时候,长孙家就已经是朝中大族,屹立于羲京,而当二十六年前的那场大难发生的时候,长孙家又在时任家主的长孙连横带领下,正好举家搬到了东北的老家省亲,躲过了一劫。
当建业大帝登基之后,长孙不败凭借家族保存完好的力量,成为了建业大帝身边举足轻重的存在。
建业大帝同样倚重过长孙连横,但长孙连横在著名的“临冬城之战”中退缩了。
他的那一次退缩、畏惧,却成就了另一个人的无上威名——武天孤。
武天孤以一万铁骑,对抗胡人六万大军。
在战后,长孙连横几近身败名裂,抑郁而死。
其弟长孙不败,接过了家业。
长孙不败比起其兄长,最擅长的一点,或许就是隐忍。
所以,在武天孤风头最盛的那几年,他从来没有和武天孤作对过,反而以最大的力量,支持着武天孤的北伐事业。
当武天孤兵败身死的时候,朝堂之上,长孙不败已经成为了最耀眼的命星。
可惜的是,这个时候另一个人出现了。
李温。
李温横空出世,就得到了皇帝的天子剑。
在长孙不败力主放弃西北三州,将战线龟缩到长江以南,甚至放弃羲京的时候,李温站了出来。
当时,胡人兵锋正盛,气吞山河,大羲武天孤新丧,军力疲弱,哀鸿遍野,亡国灭种的氛围笼罩着大羲。
南迁,成了所有人唯一的希望。
但李温反对。
他手中的尚方宝剑,沾满了长孙家门生故吏的鲜血,主张南迁的朝中大员死了无数。
紧接着,李温以其高超的政治手腕,内修军备,外连羌人等,共同抵御胡人,同时又释放出求和的态度。
“三月之盟”最终成为了李温一系列努力的结果。
大羲不必再南迁,但年年向胡人进贡。
李温用大羲的尊严,换回了二十年来的和平。
长孙家的光芒,再一次被人压制了,从那之后,长孙不败更是直接告病在家,不问朝政。
……如果不是前后出现了两个无比耀眼的人物,那么长孙家族的显赫,必然将更上十倍。
但,纵然前有武天孤,后有李温,长孙家的势力,依旧是盘根错节,难以想象。
在某种意义上,两世长青的荣耀,已经将长孙家变成了大羲帝国的一座基石。
而今夜,这座府邸中灯火通明。
大厅中,诸多的官员,都已经到来。
吏部尚书龚巨仁,刑部侍郎曾杰山,礼部侍郎孔修然……可以说,都是朝中的要员,足有十几人。
遍及各部。
他们都已经等待了许久,但是长孙不败却迟迟不来,众人都已经有些心急了。
“长孙大人为何还不来?”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长孙大人岂能不闻不问……”“若长孙大人再不出山,那么大羲国就真的变天了……”众人都是开口,脸色急切。
“诸位大人,”这个时候,一个锦袍中年人走了进来。
“家父卧病在床,实在无法见客,还请诸位原谅。”
“若有急事,也可向逸春说明,逸春定会向家父转告。”
他乃是长孙不败的长子,也是当今大羲长孙皇后的大哥,长孙逸春。
闻言,龚巨仁等一干官员,都是脸色有些难看。
都这个时候了,长孙不败居然还是不闻不问?
真的不管?
“逸春兄,如今大羲国已经面临朝政巨变,只有国舅他老人家,才有力挽天倾的力量,倘若他真的不管,大羲……恐怕危矣啊!”
龚巨仁站了起来,脸色难看。
但长孙逸春却依旧是摇摇头,道:“家父病重,的确无力多管朝中之事。”
“诸位大人见谅。”
说完,他让人给众人换了热茶,但是自己却转身离去了。
一干官员,都是面面相觑。
“国舅不管,这可怎么办啊龚尚书……”“难道我们真的要让李凡就这样胡作非为下去是?”
“我都能猜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了……”众人脸色都十分难看。
龚巨仁长叹一声,道:“吧了,就连长孙大人都不管,咱们也只好先看着了。”
“走吧……”……许久后,诸多官员终于从长孙不败的府上离开。
“爹,您真的不打算阻止李凡么?
他已经得势,如今只有您能压住他了。”
“况且,此人乃是赵南堂的人啊……您忘了大伯的仇么?”
后院中,长孙逸春开口,脸上有着一抹不甘。
昔年长孙连横因为武天孤而死,长孙家和武天孤留下的人,从来都是敌人。
椅子上,长孙不败却是淡漠得很,道:“用用你的脑子想问题。”
“我若下场,是中了别人的计策。”
“你以为李凡这把刀指着谁?
李温那只老狐狸,不就在等着我下场么?
我若下场,就算杀了李凡,我也输了。”
“二十年前他杀不了我,二十年后,他也休想!”
长孙不败的脸色是如此冰冷,道:“记住了,当一个合格的棋手,永远不要亲自下场,去和对方的棋子较劲。”
“李凡只是一颗棋子,对付他,也只能动用棋子。”
“既然对方把李凡这把棋洒了出来,那就一颗颗地吃掉。”
“就这么简单。”
长孙不败的话语,让长孙逸春,瞬间陷入了思索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