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鸣摇了摇头,看着楚焱、曲长风和一名他不认识的赤发楼兰大汉,彼此扶持着从他身边蹒跚走过。在嘈杂的喧嚣声中,马鸣依稀能听见楚焱和曲长风正试着教他们中间那名高个子大汉唱“疾如风云忽变色”
我且终夜歌而饮,终日酣饮。
散我于女身。
投金毕,即行。
驰千仞之杳冥。
那个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的大汉当然不会去学,除非他们能说服他那是一首战歌————他会学唱的只有战歌,但他在认真地倾听。
听楚焱和曲长风唱歌的并不止他一个,那三个人后面还跟着差不多二十个人,他们挥舞着手中残破的锡杯和涂了煤油的皮杯子,用最大的力气吼着那首歌
酒浆中有快活,
微踝者,其兴也勃然。
何以为喜?
千仞之杳冥兮!
马鸣希望自己没教过他们这首歌,在楚焱阻止他因为流血而死的时候,他为了让自己分神才教了他们这首歌。那种药膏给他带来的疼痛丝毫不亚于他身上的伤口,而且楚焱摆弄针线的手艺,绝不会引起任何裁缝的嫉妒。
然而,这首歌立刻像干草上的野火一样在士兵们之中传开来。等他们在晨曦中回到营地时,无论是晋城人还是雨师城人,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所有人都在唱着这首歌。
现在他们又回到最开始出发的山谷,正好就在那座木塔的废墟下面。他已经没有机会溜走了,当他提议自己要骑马先走时,奚齐和彬蔚几乎因为应该由谁为他提供护卫而打了起来。并非所有人都能成为好朋友。
现在他要等着的是纯熙夫人过来盘问他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去,然后再喋喋不休地教训他一顿关于缘起和责任、因缘和末日战争之类的东西,直到把他说得晕头转向为止。现在纯熙夫人肯定在令公鬼那里,但她迟早都会过来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山丘顶上散乱的原木和破碎的林木,那个为令公鬼制作千里镜的雨师城人正带着他的学徒在废墟中来回翻找着,山丘上下到处都是厌火族人。
溜走的时机已经一去不返。狐狸头的徽章可以为他抵挡女性的导引真气,但令公鬼告诉过他,男人的导引真气和女人的完全不同,他并不想知道这枚徽章能不能对付幽瞳等男性弃光魔使。
咬牙忍着阵阵疼痛,马鸣撑着黑矛站了起来。在他周围,庆祝还在继续,如果他这时溜过警戒线……帮果仁上鞍实在是件苦差事。
“英雄不该滴酒不沾地就这么坐着。”
马鸣愣了一下,急忙向周围望去,却又因为动到了伤口而咬了咬牙。鬼怛化走到他面前,现在这名枪姬众的手里拿着一个大陶罐,而不是短矛。她的脸上没有戴着面纱,但眼睛似乎一直在审视着马鸣。
“最好先听我说,鬼怛化,我可以解释一切。”
“有什么好解释的?”鬼怛化一边问,一边用另一只手臂环绕住他的肩膀。马鸣摇晃了两下,但还是努力将身体挺得更直,一直到现在,马鸣都不习惯仰头去看一个女人。“我就知道,你会去争取你自己的骄傲,朅盘陀王将伟大的阴影投在旁人身上,但只要是男人就不会甘于在这种阴影中过一辈子。”
马鸣急忙闭上嘴,又虚弱地说了一声“当然,”看来鬼怛化并不想杀死他,“正是这样。”松了一口气的马鸣从她手里接过那个陶罐,猛地喝了一口,立刻又剧烈地吐了出来,这是他喝过的最烈的烧刀子。
鬼怛化从马鸣手里拿回罐子,大大地喝了一口,然后满意地叹了口气,又将罐子推回给马鸣。“那个人代表着巨大的骄傲,马鸣,当然,如果能抓住他会更好,但就算是把他杀了,你也能得到很多‘节’。马鸣,你特地去找他,这件事做得很好。”
马鸣终于忍不住看了一眼他一直在躲避的那样东西,又剧烈地哆嗦了一下。一条皮绳捆着鬼足缺火红的短发,将这个厌火族人的头颅挂在那根十尺高的杆子上,马鸣觉得那东西正在对着他冷笑。
去找鬼足缺?马鸣一直都竭尽全力躲在长枪手后面,免得被任何突阕楼兰接近,但是当那支箭擦过他的额角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彻底暴露在战场上了。那时他只能拼命地挥舞那根有鬼鸮铭文的钩镰枪,想杀出一条路,逃回果仁身边去。
鬼足缺在那时仿佛是凭空冒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因为厌火族人杀人的时候都戴着面纱,所以他看不见鬼足缺的脸,但那双显露着龙纹的双臂清楚地表明敌人的身份。
鬼足缺用短矛在长枪手的队列中杀出一个缺口,叫喊着要令公鬼出来,叫喊着他才是真正的朅盘陀王。大约这个男人真的相信自己的话。
马鸣至今都不知道鬼足缺有没有认出他来,但不管他是谁,鬼足缺肯定是要在他身上戳出个大洞,以便把令公鬼挖出来。实际上,马鸣也不知道是谁在事后砍掉了鬼足缺的脑袋。
那时我只是忙着让自己活下来,没空去看。他一边悻悻然地想着,一边希望自己不会因为流血而死去。在红河时,他和其它人一样是耍棍好手,一根长棍和一根钩镰枪并没有太大差别。
但鬼足缺一定是在出生时就已经是一名战士了,当然,那个男人所精通的技艺最后并无法拯救自己。大约我还是有一点运气的,苍天啊,让那点运气现在也起一些作用吧!
马鸣正在思考该如何摆脱鬼怛化,并给果仁备好鞍时,奚齐单手按在心口上,以正式的雨师城礼仪向他作了个揖“苍天护佑你,马鸣。”
“苍天也护佑你。”马鸣不在意地说着。如果他要求鬼怛化离开,只会激起这名枪姬众的兴致,就像一只闯进鸡舍的狐狸。即使他说要骑马出去遛遛,听说厌火族人也可以跑步追上奔跑中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