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江畔,风吹浪打的声响,对于脚步声算是一种较好的掩饰。
林潜并没有接近沧澜江,因为沧澜江是他最后的底牌,他需要利用周边的地形,再次拖延银月刀魔的时间。
刚走几步,他突然皱紧眉头。
沧澜江潮水汹涌,扑面而来的雾气,让沿江的土壤都很湿润,脚踏在上面,会产生较深的脚印。
即使用上轻功,湿润的地面上依旧留下了一排浅显的脚印,就好像有人明确的指示,他是往这个方向去了。
沿着脚印,银月刀魔很容易就能摸索到林潜的位置,这样别说是一个时辰,一炷香的时间,刀魔就能追上他。
不过,这也难不倒他,林潜稍微思索片刻,心中已有了主意。
因为沧澜江雾气弥漫的缘故,原本开阔的视线,在这里最多就有一丈的可见度。
林潜笃定,即使银月刀魔追上来,他也不会全力冲刺,因为稍有不慎就会迷失了方向,往相反的位置去,这是事半功倍的。
鸣鸿刀拖在地上,划过泥泞,就如同毒蛇吐出的性子,隐藏在雾气中。
林潜限时跳跃到沧澜江边的一块岩石上,左手抄起三道刀片夹在手指缝,他按声辨位,依据鸣鸿刀的声响,刷的甩出飞刀。
他的右手,却是选了地上的一颗石块,往远处一抛,紧接着双足一跃,整个人腾空飞起,就正好落在那一块石头上。
脚不着地,自然也不会留下脚印来,这就是林潜想到的办法。
银月刀魔拖刀而行,蒸腾的雾气,让他视线受阻。
突然间,三枚刀片穿过薄雾,如同冰晶一般,一下子朝他激射而来。
但他没有动,因为这三枚刀光,虽然来势汹汹,却准头极差,插在泥洼中,距离他的脚,都还有六七寸的距离。
他嘴角掠过一丝弧度,主动招惹他的人,今日还是头一次遇上。
这让他握刀的手,微微颤抖,鸣鸿刀上银光闪烁,是兴奋的色泽。
他用不着判断,作为行走在死亡之间,堪称黑夜里的使者,当刀片射出的一霎那,在他的脑海中,便自主的记下了方位,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判断出出手之人的位置。
但银月刀魔依旧走的很慢,别人死在他的刀下,往往快的只有数个呼吸,但今天是个特例,对于这个敢主动招惹他的小子,银月刀魔一点都不着急。
在他眼里,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人和动物没有区别,都是由血与肉杂合而成。
追逐猎物,享受血腥,这本就是一种自然的本能。
刀拖在地上,就像饥饿的猛虎嘴中发出的低吼,嗅着空气中的鲜血味,想象鲜血抛洒,血肉横飞的快感,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滋味,是恶魔的嗜好。
沧澜江烟雾朦胧,礁石林立,刀魔皱眉,飞刀的确是从这里发出的,他确信无疑。但茫茫江面,毫无人迹,难道人已钻入了水中?
岩石四周,没有脚印,沿路却看见怪异的石坑。
他稍稍审视,心中便有了数。这石坑来的古怪,方向错杂,一定是有人特意布下。
由此可以知道,那小子绝没有跳入江中,而是依托这些石坑,在江边上行动。
只是这样一来,错乱的石坑,根本判断不了方位。而林潜打的也正是这个主意。
可惜的是,武功到了一定境界,眼睛便成了一种迷惑,声音反而更能让人取得有用的信息。
白雾虽然朦胧了银月刀魔的视线,却挡不住他的耳朵。
只要他想,寻声辨位,林潜每一次踏在石头上的声音,都能细微的传到他的耳中。
一瞬间,鸣鸿刀被银月刀魔提到了手上,紧接着,刀锋破开白雾,以难以形容的速度,一刀,携着雷霆万钧之势,便向着白雾朦胧的某处迸发。
刀尖裂火,刀口碎石。
林潜只觉着背后一凉,人至空中,他脚下的石块突然炸的粉碎。
不仅仅是石块,泥泞的地面也被这一刀劈开一条鸿沟。
林潜在空中一个转身,卸去大半力道,但凶猛的刀势还是让他一个踉跄。
但与此同时,他双手抽出怀里的钢针,手腕翻转,一把钢针如暴雨梨花挥洒而出。
鸣鸿刀被银月刀魔提在手上,面对暴雨般的钢针暗器,他拉起鸣鸿刀,在天上划了个半圆,银晃晃的刀脊上一阵噼里啪啦乱响,地上就散落了一大片钢针。
紧接着,银月刀魔口中发出一声厉啸,他的人和他手中的刀,合二为一,化作一条看不见的银线,一下穿透林潜的身体。
但这条线并没有完全穿过,厚重的鸣鸿刀,正好压在林潜的胸前。
关键时候,一柄剑,正好夹在林潜的腋下,和鸣鸿刀相抵。
正是蔷薇剑!
在林潜下定决心之际,谢蕴随手掷出,将蔷薇剑暂且借给林潜,就插在他腰间的系带上。
这是第二次与银月刀魔正面近距离交战。
刀剑相抵,蔷薇剑的灵气抵御住了鸣鸿刀的杀气,使得林潜没有在一刀之下七窍流血。
就在刀剑相撞的瞬间,林潜借势后仰,趁机使出一招金刚不灭刀法中的那一招金刚擒虎。蔷薇剑当作刀挥出,后仰躲过刀锋,斜扫正中鸣鸿刀的刀背,紧接着就是一剑横切银月刀魔的脖颈。
当然,他绝不敢轻易一剑刺向银月刀魔的脖颈。因为他是银月刀魔,林潜没有必杀的把握,一剑刺出,他的身子就会有破绽,鸣鸿刀只要一出手,他非死即伤。
所以这一剑,当然是虚招。
银月刀魔好像也料到这一点,他全然不去防守林潜的这一剑,鸣鸿刀一转,毁天灭地的一刀再次落下。
降煞子曾经说过,倘若高手预判了虚招,立即以极快速度的强横招式反攻,便会来不及撤招,败下阵来。
林潜修炼的是绝意式,虽然虚招又尽,但他心中有几套招式,能够瞬间将虚招转变为实招,这也是绝意式相比普通剑招的厉害之处。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银月刀魔乃是绝意宗的死敌,徐风都劝诫过,一定不要在银月刀魔面前施展绝意宗的功夫。
林潜心中暗自叫苦,银月刀魔这一刀,足以令天地变色,天上的下弦月完全融入了鸣鸿刀的锋芒中,银晃晃的刀面,仿佛恶魔在咆哮。
这种关头,心里越不能有退缩之心。狭路相逢勇者胜,恐惧是鸣鸿刀力量的源泉,林潜要摆脱恐惧!
剑以灵敏为主,刀以汹涌澎湃的刀势著称。刀剑相争,当然要以长攻短。
霎那间,林潜脚踩七星北斗,摆出击虎阵势,转身卸刀势,以借力打力的手段,蔷薇剑在地上一挑,整个人飘然后退了一丈。
他以被逼退到了沧澜江边缘。
距离和谢蕴罗深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四分之一个时辰。
江水激荡,凛冽的寒风呼啸,白浪滔天,宛若一条巨龙在嘶吼。
躲进沧澜江,就好像跃进巨龙的口中,江面本身,也充满了难以预料的危险。但……目前来看,要想继续拖延下去,不,要想保住性命,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站在山巅俯视,浪花蒸腾而起的白色雾气,重重叠叠,好似一面无穷无尽的大海,又如同冬末时分,凄寒西北方的皑皑雪山,一切都埋葬在无尽的白色中。
林潜决定搏一搏,没有丝毫迟疑,他一个纵跃便跳进了沧澜江中。
江流迅猛,逐波而来的激流,宛若一柄冰凉刺骨的尖刀,狠狠的穿过林潜的身子。四下里蔓延的水雾,就在林潜落水的瞬间,一下子朝他聚涌来,白色的漩涡要将他吞噬。
林潜眼前一片花白,他双手紧紧撺住镶嵌在江中的岩石。倘若任由水流将他的身子冲走,巨大的水流冲击下,稍有不慎,他的身子就会被锋利嶙峋的岩石划破,甚至被一分为二。
冰冷的寒流,不断缠绕他的身体,就好像水底有一双手,无时不刻将他往江底拉拽。
他的心几乎都要被寒冰封闭,血液和江水是同一个温度。但林潜不敢喘息,甚至不敢咬牙,他只能将自己当作一尊没有生命的木雕,任凭风浪拍打,始终浮在江面上。
林潜一跃入沧澜江,除了溅起的一丝水花外,他整个人就完全消失在了白浪中。
浩渺的云波层层翻涌,数不尽的浪花升起又落下,几个呼吸间,数十丈外的流水就已经奔赴到了眼前。
即使是银月刀魔,也完全看不清林潜的所在,就算他想凭耳力去判断林潜的位置,也是极难的,因为沧澜江的江水声势骇人,只要进入到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所有的声音都会被风浪声掩盖。
银月刀魔微微皱眉,他将鸣鸿刀立在江侧的礁石缝隙中。
只不过,他冷峻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可悲的笑容。
有人妄想从他刀下逃脱,岂不是可悲?死路一条还在白费力气的挣扎,就算扑入江中,不久也会因为忍受不住寒冷而现身。
在他眼里,逃入沧澜江,只是延缓死亡,是最愚蠢的一种方式。
银月刀魔在等,等林潜因为寒冷而崩溃,这样他的刀又可以在如此凄厉的夜晚饮血。
林潜也在等,他心中掐算着时间,盼望罗深与谢蕴前来救他逃脱。
流逝的时间,在这一刻,成了两人共同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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