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筐子里的莲藕让李月秋有种堆成山的错觉, 她就算是有四只手也擦不完这么多,王成明这是在增加她的工作量,是想累死她吧。

李老头给大根擦了身子, 穿了衣裳, 大根不爱说话, 他也话不多,但不晓得是不是为了安慰自家孙女婿, 李老头边给人擦身子边说了些话, 主动找起话题,结果陈立根看着精神不咋好的样子,他忙问,是不是擦的不好,弄得他难受不舒坦。

陈立根回了句还成,这让李老头顿时信心大增,乐呵呵的, 伺弄完大根他觉得自己一个老头子还可以再干活, 想帮秋丫,但他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 擦几下胖乎乎的莲藕“叽咕”滑脱手飙了出去。

添乱的很,最后只能帮忙推了一下石磨, 也没留下吃晚饭就回了水湾村。

董慧回来的时间也晚, 她去了一趟县城医院,找医生挂号排了队, 明儿就带大根去医院做全身检查, 这事拖不得,卫生所的姜大夫和阿婆的话并没有安她的心,早检查她也能早踏实。

县城医院拥挤得水泄不通, 挂号缴费都有不少的人,她去的时间迟了些,排了好久的队才挂上号,董慧几乎是托着疲惫的身子回家的,到家看到一盆盆的浆液、几乎淹没在莲藕堆里擦着藕泥的李月秋、早她一步回来正在推磨磨浆液的陈山水。

几人都在忙活,她挤了一天的医院,加上之前去省城医院时候的疲乏似乎一股脑这会全钻了出来,觉得头疼的厉害,厨房里放着留给她的晚饭,董慧囫囵的吃了几口后去看房里的陈立根,喂人喝了药之后准备给人擦身子。

“已经伺弄过了。”陈立根道,他边说边吃力的动自己的左手,动的还有些急,左手指头已经能缓缓的动了,他额头落下不少的汗,想赶紧先恢复一只手,不然他连料理自己的生活都麻烦。

董慧闻言一顿,“伺弄过了?”

陈山水嗯了一声。

今个董慧出门了,山水去帮月秋守铺子,两人又都是前后脚赶回来的,已经伺弄过了,那就是……她压低声音突兀的来了句,“大白天的,你弄你媳妇了?”

“……”陈立根轰然顿住,抬起头来憋出一句,“娘,你胡扯啥。”

董慧说完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医院被弄得头昏脑涨,晕头转向问出这么不体面的问题来,和口无遮拦的长舌妇一样,但问完又看着大根,“弄就弄,你弄你媳妇天经地义,这不叫胡扯,没弄就算了。”

也是,大根身上的伤都没好,有心也无力。

董慧无声的叹了口气,开始给大根说明天去医院的时间,如果县城的检查结果不清不处,那就只能再去一趟省城,去省城的话她也托人买了票,万事都已经掰弄清楚了,就等明个检查结果。

她在屋里给陈立根说事情,院子外忙活的陈山水也在和李月秋打报告。

“你下次不理她就成。”李月秋道。

陈山水,“我倒是没事,就是她是啥意思,借钱也不是这么借的,态度像是我才是借钱的,家里现在什么情况,我哥还等着看病,哪来多余的钱借给她们。”说着意识到付双红要借钱的对象是嫂子,借的也是嫂子的钱,他没资格说这些话,他一个汉子说这些好像故意在搅弄事。

可这也不是他多嘴,那人还顺走了铺子里嫂子摆在柜台的一罐果酱,他都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去拦,拦都拦不住,他直接抓着人说把东西放下,否则就带她去派出所,说她偷东西。

论嘴上功夫他是说不过付双红一个女人的,而且他又是小辈,最后掰扯半天,果酱是留下了,但也闹得他一肚子的火气。

付双红现在三天两头往村里跑,不是水湾村就是桃源村,要不就是镇上的铺子,牛皮糖似的甩不脱,不过比起之前收敛了很多。

李月秋沉默了一瞬,眉头微微的蹙着,“她要是再找你,你让她直接来找我,你别管。”缠着她就算了,这是打算缠上陈家的人,付双红有多难缠她清楚,退一万步讲,陈山水一个男的不可能真的对女人动手,他也不是付双红的对手。

这事说句实话还不好办,她对小叔一家没什么感情,也没打算顾他们,但爷爷这头是肯定要顾的,不上不下,不能干净利落的处理,碍眼的像是一滩蚊子血。

“要不和李爷说说?”陈山水试探性的开口,他觉得也只有李爷能治得了人,而且照李爷的性子,要是晓得这事,付双红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不用。”李月秋摇头,安抚的朝陈山水笑了笑,“爷爷年纪大了,不用告诉他,我能处理。”说着从锅里捞出已经蒸熟的一截糖藕出来,糖藕一早灌了红糖蒸上了,红糖的味道变得绵密,均匀的和莲藕混在一起,用筷子一戳,淡淡的清甜味道散开,粉得像是熟透的芋头。

李月秋拿刀把糖藕一分为二,带粉多的藕是最适合做糖藕的,刀切下去藕丝黏腻,粉糯生津,一部分留着给董慧和陈山水,另一半切成薄片搁在瓷白的盘子里,舀了一勺罐子里的桂花蜜淋上去,颜色剔透,漂亮得像是国营饭店里才有的高昂菜色。

李月秋把盘子递给陈山水,让人送到屋里给陈立根吃。

陈山水小心翼翼的端着,心里对李月秋佩服得五体投地,他闻了闻味道,桂花蜜颜色鲜亮,淋上去让人垂涎欲滴,趁热乎着他端着盘子转出去了,然而才转出到门口,就看到他哥一个人杵在门口边上,看他的样子应该站了好一会。

陈山水刚要张口说话,但看了一眼他哥的神色,端着盘子闭口不言。

陈立根垂下眸子看着热乎乎散发着清甜味的糖藕,冷硬的棱角变得异常的柔软,柔软中却又无意识的透出一丝怀念。

他先一步退了出去走到了院子水井旁的树下,陈山水端着盘子跟了过去。

“她要多少?”陈立根没什么表情的开口,她只套着一件背心,裤子膝盖上缝补着一个补丁,明明是很落魄的打扮,两只手还动不了,一只凄惨的吊着,但他漆黑的眼眸看着陈山水带着一股让人压迫的气势。

这气势陈山水不晓得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下意识背脊挺的直直的。

他哥“凶名在外”,陈山水见过他哥打架的模样,凶的像是豺狼,但这么沉寂中的压迫的却乍的让他觉得陌生。

“一千。”他张口就回答。

一千……陈立根舌尖滚过这两个字,仿佛是在斟酌这两个字的价值,又仿佛是在推敲一千是多大的数额,他沉吟了片刻,锋利的眉攥紧之后很快松开,眸子黑的像是寒潭,“你去做件事。”

陈山水点了点头,但当听完他哥说的事情之后,树下的他瞪大了眼睛,眼里都是彷徨,甚至倒退了一步,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在原地怔了好一会才咬牙说:“哥,你在讲什么?……这……”

几片树叶从枝头掉落,一片掉落在陈立根的大草鞋附近,陈立根面无表情并不开口,对着陈山水没有收回刚刚讲的话。

陈山水在他的视线下恍然有种自己是个孬货的感觉,端着盘子的手捏的紧紧的,天人交战片刻后道:“成,我去办。”说罢利落的转身。

“等等。”身后的陈立根沉声喊住人。

陈山水以为他哥该主意了,松了口气,谁知他转身回来后,陈立根上前朝他走了一步,“东西留下,放屋里。”

陈山水:“……”

等天黑李月秋回屋里的时候桌上摆着一个空盘子,盘子里剩下的桂花蜜宛如蚂蚁爬过似的,桌上还燃着一盏煤油灯,屋里静悄悄的,本该空荡荡的屋子,现下却多了一个人……床上那凸起的一大坨是怎么都忽视不了的。

他怎么会睡在自己屋里?!

李月秋视线看到被窝里那一大坨的时候愣了好一会,陈立根背对着人卷了床上自己一直盖的被子睡到了最里面,几乎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蝉蛹,也不晓得是不是睡着了,从李月秋进屋他就没出声,动也不动。

他怎么上这屋里头来躺着了,躺了不说还直接躺进了自己的被窝,他那口一直作伴的大箱子孤零零的放在原位,倒是不见他去躺一躺了。

“你不上隔壁屋去睡?”把桌上的盘子收进厨房,李月秋站在床边直接的来了这么一句。

陈立根从省城回来后就没和她睡一个屋子,因为这人是打算和自己离婚的,是自己死皮赖脸的呆着他家,今个是怎么了?李月秋伸手去拽被裹紧的被子,但手指刚碰到被子还没开始拽就收了回来。

这是陈立根的家,陈立根想睡哪里是他的自由,她一个“寄人篱下”的,有啥立场动手。

李月秋不再说话,去柜子里重新找了条被子铺开,吹灭了桌上的煤油灯,挨着陈立根身旁的位置躺了下去。

屋里黑漆漆的,两人的呼吸声都极浅,因为挨着还算近,能嗅到陈立根身上清爽的味道,李月秋躺下后呼了口气,默念了两遍:睡觉睡觉。

她闭上眼睛,结果才闭上,那个睡在里面拿屁股对着她的大蚕蛹蓦的出声:“等我好了,我可以推动一百个石磨。”

李月秋在黑暗中骤然睁眼,一脑袋的不明所以,“……”石磨?一百个?什么意思?这是说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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