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别墅外下着雪,房间里面喘息声不断。
许准坐在楼梯口,静静听着。
真是讽刺。
这是他对于性的初次接触，原来性是那么肮脏的一件事。
这年冬天，许阳嘉带了三个不同的女人回来。
最开始还会顾及他在,后来发现他毫不在意后面开始变本加厉。
那些女人浓妆艳抹，其中一个却清纯至极。
许准想起很久以前，很久以前他还没那么像易柔,许阳嘉说，妈妈是爸爸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如今易柔死了八年。
原来最爱，也不过如此。
爱过了，也能再去爱别人。
爱情真是肮脏的东西。
冰凉的楼梯上，他突然想起隔壁家的小女孩。
他讨厌死她了,如果这世上连讨厌可以画一个等级,那他最讨厌她。
因为讨厌她，所以他不跟她说话，也不和她玩,所以要扯她辫子,剪她头发,在她脸上画花猫。
他给所有人说，唐岚又丑又坏，你们都不要和她玩了。
后来她哭。
矮矮小小的身体里，可以哭出那么多眼泪。
他觉得烦，觉得她更讨厌了。
可她即使讨厌,其实也有讨人喜欢的地方。
就比如，他很喜欢听她弹吉他。
他总站在琴行门口，透过门缝去看门里，她像个呆瓜，总是被老师点名批评，弹出来的吉他声也难听的要命。
许准却喜欢。
很奇怪，他讨厌她，却喜欢和她在一起玩。
她生的很漂亮，小区里的老一辈儿的人都喊她小乖乖。
许准知道，她没有看起来那么乖。
她会偷偷在讨厌的小朋友的桌里放老鼠玩具，把人家吓的哭鼻子；还会在她爸爸送她去补习班的时候上课上到一半偷偷溜掉。
这么不乖的一个小女孩儿，却有很多人喜欢。
她很小就收到了情书。
许准想，要是别人知道她这么坏，肯定不会喜欢她的。
毕竟，谁会去喜欢一个坏女孩儿呢。
他偷偷把别人写的情书贴在公告栏上，还写了很多难听的话。
那些男生都觉得唐岚坏，使他们丢了脸，甚至有人会当着她的面侮辱她。
许准站在一旁，觉得快意极了。
看看，他们都不喜欢你。
虽然，我也不喜欢你，可是……我愿意和你玩。
所以，唐岚，来和我玩吧。
他脸上的表情高傲又冰冷，像在逗一只小蚂蚁。
唐岚一遍又一遍的解释，可是没有人相信她的话。
她急得快哭了。
许准等她过来和他一起玩。
没几天唐岚就找到了他。
她看起来很怕他，说话都小声，她说：“我爸爸找学校要了监控视频，许准，我知道是你了。”
许准点点头，是又怎样？
她这么怕他，又能怎样？
唐岚绞着裙摆，脑袋上的花蝴蝶发卡晃啊晃，就像是真的有蝴蝶停在她发间。
她忽然鞠了个躬，说：“许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针对我，可是，我还是为我做错了的事情说一句对不起。以后……你以后可不可以当我不存在？”
把她当成透明人就好，只要别欺负她。
许准觉得她更讨人厌了，不管她说什么话，都让人觉得烦躁。
他说：“你放心哦，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小姑娘苦着脸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她没回过头。
她真的怕死了他。
初中的时候，她见他就躲，像老鼠见了猫。
她还是矮矮的，小小的，像个小孩子。
许准好像也没以前那么讨厌她了，他招招手：“你过来。”
唐岚过来了。
许准说：“以后离我远点，你讨厌死了。”
唐岚又走了，当真听话的离他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他有点失落，也有点不明所以的难过。
偶尔远远看着她，会忽然升起一种把她关起来的冲动。
这个世界那么坏，那么多人喜欢你，很危险的。
可是他不喜欢她，所以，在他身边是很安全的。
她时常逃课去参加各种比赛，有时是钢琴，有时是吉他，有时是国画，有时是古典舞。
许准背着相机，一张一张的拍下来。
他不知道唐岚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只是很想跟着她，跟在她身后，就算不说话，也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
许准觉得自己疯了。
他把那个小破孩儿得照片贴在墙上，一张一张，贴满了整面墙。
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她还是怕他，一见面就绕道。
他不懂。
他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迟钝又缓慢，甚至不懂自己的感情。
为什么他讨厌她，却又喜欢跟着她。
为什么她怕他，他会觉得不开心。
对他而言，不开心就是笑不出来。
不开心的时候，他没有心思做数独游戏，没有心思一根一根的啃手指。
后来他知道了，他有自闭症。
程度不重，却刚好能让他不理解感情，害怕生人。
班上同学怕他，唐岚更怕他。
他觉得上学没意思，于是休学接受心理辅导。
夏天放暑假的时候，唐岚跟在唐立辉身后，他们来看望他。
他似乎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些微情绪，唐岚出现的时候，他平静又安然。
他喊她：“岚岚妹妹。”
唐岚偷偷从包包里掏出一张一百块钱，趁唐立辉不在塞给了他。
她小脸肉嘟嘟的，看他时要仰起脸，于是显得像在翻白眼。
唐岚磕磕绊绊：“这个，是给你的。”
许准问：“为什么给我？”
唐岚说：“你可怜。”
她似乎总是对可怜的东西格外心软。
比如衣裳被唐茂哲撕烂了的芭比娃娃，比如路边遇到的流浪乞丐，又比如，他。
“我不要。”
说出这句话后，唐岚的表轻松下来，她眨眨眼，期待的问：“你真的不要吗？”
许准沉默着。
唐岚开心起来：“我没有多少钱啦，这一百块钱给了你之后我就只有五万三千六百七十八块钱啦。”
许准一时不知说什么。
唐岚把钱小心的收进包包，她又仰起脸：“虽然你以前老欺负我，可是现在你这么可怜，我就原谅你了。”
许准伸手，面无表情：“钱拿来。”
唐岚一脸迷茫，眼睛睁的圆溜溜的。
许准说：“五万三千六百七十八块钱……啦？”
唐岚掏出钱包，趴在病床上开始数钱。
银行卡铺了半张床，她包里有五个钱包。
她眼睛泪汪汪的，鼻尖红红的：“我没有多少啦。”
许准脸色很冷，看起来很凶。
唐岚小心的把钱包一个一个的放在他手上。
五个粉色的小钱包，正好铺满他一双手。
唐岚抽抽搭搭的走了。
这次她回了头，眼眶里含满了泪。
十三年来，许准头一次觉得心里软软的。
他冲她微笑起来。
后来许阳嘉在外头有了种，许准想也没想找了马成。
那个孩子死了，许阳嘉似乎有所感悟，在四十岁的时候浪子回头。
整整一年半，他没去上学。
后来他病基本痊愈，终于去上初三。
唐岚像在一夜间长大，身高长高，眉眼旖旎，走在路上，半条街的人都回头看她。
她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姑娘，从小无忧无虑，这些年来只长了年纪，不长脑子。
她仍旧怕他，甚至连他好意给她补课时她都是一副怕的要哭的模样。
她根本不懂他的好意，他只是见她蠢，泯灭了多年的良心终于被发现而已。
许准又觉得烦闷。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对着一个怕自己的人犯贱犯的那么开心。
他开始远离她。
小区里的男生会聚成一堆，躲在魏玉石家里偷偷看成人片子。
许准想起生物书上的知识，又想起很久之前的冬夜，他在楼梯坎上听到的喘息声，觉得肮脏极了。
那天总共看了两个片子，四个小时。
许准吐了八次，到最后魏玉石说：“不能看就别看，你这样多扫兴。”
他像是自我折磨一般，“闭嘴。”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边看边吐，吐的眼泪都出来了。
最后双眼泛着泪，黑色瞳孔里映出交缠的身体。
那年他十六岁，头一次做了个梦。
那是对于爱情的最初幻想，在梦里，唐岚光着身体，说好喜欢他。
醒来时床单湿了大片，隔壁传来唐岚惨不忍睹的尖叫声。
她又逃课，唐立辉拿着藤条在抽她。
其实也没有多疼，唐立辉哪儿舍得打她，只是她格外敏感，格外怕疼，于是叫的凄惨极了。
他第一次，觉得女孩子叫起来，其实也没那么难听，甚至隐隐让人兴奋。
好歹，唐岚叫起来让人兴奋呢。
暑假的时候，唐岚被唐立辉按着上了快三个月的补习班。
她每天愁眉苦脸，许准想起那个梦，于是跟着她一起去。
他说：“唐岚，你跟我说句话。”
唐岚被作业折磨得快疯了，委屈巴巴的咬着牙，“没空。”
许准说：“你说一句好喜欢我，我给你写。”
毕竟他聪明，学什么都快，于唐岚而言抓耳挠腮许久的题，他往往很快就能做出来。
唐岚眼睛里亮起了火，她看着他。
那一瞬，许准甚至有种她真的喜欢他的错觉。
然而爱情肮脏，许准觉得，唐岚的或许会不同。
片刻后火又熄灭了，她说：“字迹不同，会被看出来的。”
许准难免有些失望，失望过后又是嘲讽。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找什么理由。
虚伪。
他笑：“你以为老子真想给你写作业？逗你玩儿的。”
唐岚脸气的通红，到底还是怕他，不太敢说什么过分的话。
可她这样虚伪的人，高一的时候却谈起了恋爱。
男孩子叫于志桥，是年级第一。
许准听说，他是隔壁班的班长，甚至被封为班草。
他家境贫寒，上学都是靠的国家补助和奖学金，唐岚生日的时候，他送了她一个自己亲手刻的橡皮。
那蠢姑娘开心的像朵花儿。
听说他很上进，很努力，他爱穿白衬衣，笑起来的时候干净优雅，对谁都是温和的。
许准看着手上的资料皱起眉，嗤笑嘲讽。
这种人不把心思花在学习上，反而学别人谈起恋爱，对得起国家对他的栽培吗？
他没什么良心，三观也不正，第一反应就是弄死他。
然而清晨，女孩子神色温柔的在讲电话。
那时是夏天，阳光刺目，鲜花盛开，许准隔得老远看着。
第一次觉得这画面很美好，美好的……让他不忍亲手毁掉。
他问于志桥：“你家很穷？”
人穷志不短、莫欺少年穷的清寒少年于志桥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许准扔出一盒现金，淡淡开口：“这是二十万，足够你念完大学，还款的话大概也足够。”
于志桥没有最初那么愤怒了，“你想要我做什么？”
“和唐岚分手，这些钱都是你的。”他翘着二郎腿，眉眼冷漠，高高在上，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毁灭了他姑娘的爱情。
于志桥走后，许准从口袋里摸出了烟，他掀开打火机盒盖，火苗蹭的升起，烟头明明灭灭。
哦，还是初恋呢。
他讽刺的笑了起来。
指尖微动，将烟灰抖在玻璃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只是大约这社会对他太冷漠，于是他只想犯罪，只想亲手毁掉这个看起来有秩序却冰冷的世界。
许准并不惧怕唐岚知道自己做的事情。
毕竟她怕他，而且，像这样一个傻得意外蠢萌的姑娘，也做不出什么事儿来。
于志桥走了，去了隔壁市。
他走之前，唐岚在熙熙攘攘的火车站，抱着他的脑袋哭着吻他。
许准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不是只会为他一个人哭。
原来，被她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看着她吻别人，他妒忌的发疯。
然而唐岚在，他最终都没走出去。
他不动声色的让人把给于志桥的钱抢了回来，甚至找人打他，打到他肋骨断了两根。
他看着在远处哭的梨花带雨的姑娘，头一次觉得不讨厌，她哭得可怜极了，楚楚动人。
许准觉得心脏绞痛，隐隐有一种随着她一起哭出来的错觉。
怎么可能。
他是坏人，哪里会那么轻易的就和小姑娘一样哭出来？
傻子才哭，弱者才哭。
而许准，永远不会哭。
他知道自己没有妈妈的时候没有哭，被同学孤立的时候没有哭，许阳嘉和别人上|床的时候他没有哭。
和人打架，痛的受不了的时候，他也不哭。
他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哭。
眼泪从来都不属于许准。
这件事情终于还是被她知道了。
高二的时候，有天他在打游戏，房门突然被敲响。
许准只把门拉开一条缝，并不敢让她看见墙壁上的照片，他冷冷道：“有事？”
她穿的很暴露，锁骨大片露在外面，细长的腿白的像是能掐出水来，许准垂着眼不敢看，心思却百转千回。
“准准哥哥，做我男朋友好不好？”她歪着头，很短的短袖下摆提起一点，露出玲珑的腰线，轻轻说：“我好喜欢你。”
他手颤起来，十八年来第一次这么紧张：“好。”
他想说，其实我也喜欢你。
然而唐岚又笑了，她笑得甜，眼神清澈的说：“傻|逼。”
许准呆住。
唐岚说：“像你这种人，永远都不配得到别人的喜欢。你是坏人，只会欺负人，还妒忌我男朋友成绩比你好，长得比你帅，你还偷偷想抢他女朋友，你内心这么阴暗，活该没人喜欢。”
她鼓着双颊，漂亮的眼睛里满实嫌恶，又说：“坏人，小人。”
直到她走了好久，许准还站在门边，楼道上似乎还响小皮鞋踩上去的脆响。
他眼神落在墙上的照片上，弯起唇微笑，笑容诡异。
他本来就是坏人。
可是……
这样一个坏人，却喜欢上一个单纯的蠢姑娘了。
十八岁这年，他第一次明白，他喜欢上她了。
感情像水，十几年来都在。
只是他太笨，从来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