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1 / 1)

“颜小姐。”沈元希微微颔首,开门见山道,“冒昧请您来,是有一事想与您商量。您可愿余出几日时间,改道灵玉雪山,再折向王城?”

听到“雪山”二字,颜珞笙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

她轻声:“沈公为何舍近求远?”

沈元希正欲回答,却被突如其来的呛咳打断,姜义恒为他斟了杯水,抬手抵在他背后,悄无声息地度过去一缕真气。

“我来说吧。”他望向颜珞笙,“阿音,你还记不记得阿娘那只银镯?”

颜珞笙点头,她做梦都惦记着的东西,怎么可能忘。

“镯子原是一对,十年前,沈公曾在沈岷手中见过另一只。”姜义恒对青奚国君点名道姓,沈元希听得清楚,却浑不介意,任由他继续道,“那段时间,沈岷明面上未曾踏出宫门半步,阿娘也从未现身王宫,因此沈公推断,阿娘刚到青奚,就被秘密关押起来,宫里有暗道直通该处,出口则在纵云山。但可惜,那条密道过于隐蔽,沈公几乎翻遍了整座山,却一无所获。”

颜珞笙迟疑道:“皇后娘娘被困期间,应当有宫人照料起居,而且国君肯定安排了守卫防止她逃跑,这些人或许会知道些线索。”

“我看到镯子、意识到公主在青奚,与沈岷下令追捕她不过前后。”沈元希不着痕迹地收起沾了血的帕子,平复气息,缓缓道,“我第一时间调阅了宫人和侍卫的出入记录,确实有一批人莫名消失,多半是被沈岷派去了关押公主的地点。但我未能见到他们,因为他们再也没回来过。”

颜珞笙背后窜上凉意,却听他话锋突转:“只有一个例外。”

“那人既非宫婢,也非侍卫,她名叫木雅,是青奚远近闻名的巫医,被老国君招揽入宫,做了十多年的医官。沈岷发布通缉令的前一日,木雅自称进山采药,侍卫们对此司空见惯,并未阻止她出宫,但谁都没想到,她竟一去不返。”

“我猜测,公主从沈岷密不透风的看押下逃脱,正是得益于木雅的‘一寸金’,服下此药,就会陷入假死状态,扁鹊华佗在世也难辨真伪。”

沈元希寥寥数语,还原出当时经过:“公主染病,木雅奉命前去诊治,公主借机说服她,拿到‘一寸金’,使计逃出生天。公主突然‘死亡’,婢女守卫们惊慌失措,木雅借口去禀报沈岷,实际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王宫。等旁人发觉她迟迟未归,再告诉沈岷时,她早已不知所踪。”

颜珞笙头一次听说,世间还有如此神奇的药。

难道,他“死而复生”,也是因为这个“一寸金”?

沈元希却不给她发问的机会,接着道:“这些年,我明察暗访,但她如同人间蒸发,我甚至怀疑她去了中原,或者已经被沈岷灭口。直到前阵子,我的人在灵玉雪山发现了她的踪迹。”

“木雅熟悉山中地形,往返兜圈,将他们甩脱。我本想亲自去探查,但恰在此时,沈岷一道命令,遣我出使中原,以我妻子儿孙的性命为要挟,让我务必将公主带回。”他讽刺一笑,“他明知此事希望渺茫,不过想寻个理由除掉我罢了,他怕我把他做过的事全部翻出来。”

“既然如此,我便遂了他的愿。”他的目光暗了暗,转向颜珞笙时,又很快恢复平静,“颜小姐,我已没有退路。等贵国使臣将棺木送回王城,沈岷主持完丧礼,转眼就会让我全家陪葬,这次与宣王殿下联手,是我最后的机会。”

沈元希说了半天,呼吸又有些短促,他摇摇头,拒绝了姜义恒试图再次放到他背后的手,喝水压下嗓子里泛起的血腥。

姜义恒微微一叹,代他道:“眼下正值雪莲花期,此物本就罕见,灵玉雪山所产更为难得,沈公想碰一碰运气,或许木雅会在这时入山采药。”

“给我五天就好。”沈元希道,“五天之内等不到她,我会认命放弃这条线索,另想它法。”

颜珞笙心中百味陈杂,无数念头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她郑重道:“沈公,我愿尽己所能,助您和殿下查明真相。”

“颜小姐的好意我心领。”沈元希婉拒,“但我不想累及无辜。”

“我曾有幸结识皇后娘娘,彼此甚为投缘,此事既关系到娘娘,我须得出一份力。”颜珞笙不好明说自己的打算,只能尽量动之以情,“何况我阿兄自愿追随殿下去王城,我作为他的妹妹,该当与他共进退。”

她态度坚决,沈元希见状,知道多说无益,便拱了拱手:“那么沈某先行谢过。”

姜义恒轻声道:“阿音,我也在此谢过。”

颜珞笙对上他清澈的眼眸,心里仿佛被什么攫住,她觉得自己像个虚伪的骗子,完全不敢想象,他得知父亲的所作所为后,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

纪家商队将于六月下旬抵达王城,就算绕道灵玉雪山,耽搁十日左右,也足够抢在他们前面。如果运气好,从木雅那里问出当年真相,更能省不少力。

她默默盘算着,心想,一定要成功,必须成功。

她和沈元希一样,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颜珞笙走后,沈元希忧虑道:“殿下,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颜小姐毕竟是个闺阁女子,把这么重要的事透露给她,我始终无法放心。”

姜义恒却不以为然:“沈公,我让她知道这些,并非想‘用’她为我们做事。”

顿了顿:“您就当她是未来的宣王妃吧。”

沈元希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哈哈一笑,不再多言。

改道之事拍板,颜玖竹并无异议,纪荣虽不明就里,但他从未见过雪山,出于好奇,欣然答应同往,诚伯对他和颜珞笙唯命是从,自然也没有意见。

五月三十,马车抵达雪山下的小镇,因天色已晚,只能次日再上山。

镇子规模不大,仅开了一家客栈,往常除了贩卖草药和皮毛的行商,鲜少有人造访。

青奚境内,沈元希须得谨慎隐藏身份,便直接回房歇息,纪荣忙着给未婚妻写信,第二个上了楼,诚伯见颜珞笙有宣王和颜玖竹作陪,安心随纪荣离开。

颜珞笙与掌柜闲聊,打听民俗风情,还颇为捧场地买了坛当地特产的窖酒,只是前车之鉴摆在那,她斟出小半碗,就让给了姜义恒和颜玖竹。

琥珀色的酒浆甘而不腻,由于常年储存在地下室,自有几分清凉。

掌柜赚了一笔,愈发殷勤,滔滔不绝讲了半天,才想起什么,试探道:“听公子的口音,不似青奚人,倒像是来自中原京畿之地。恕小的多嘴,诸位不远万里而来,旅途艰辛,不知所为何事?”

颜珞笙佩服他的耳力,打趣道:“青奚有不少中原难得一见的景观,我等心存向往,便结伴同游,或许某天/行至某地,也会开间客栈聊度余生。”

掌柜惊讶道:“公子,您听小的一句劝,这里不宜久留。不瞒您说,小的祖籍江州,早年经商遭遇意外,阴差阳错在此落户,原本自给自足也算能养活妻儿,但打从老国君逝世,新君即位……”

他摇摇头:“等小的凑齐盘缠,定要携家带口及早离去。”

颜珞笙有些意外,与两人对视一眼,就听姜义恒道:“我一直以为,青奚山高水险、丛林阻隔,各族零散而居,编户齐民难如登天,若说强征赋役,也不大现实,但听你所言,似乎并非如此。”

掌柜压低声音:“隔墙有耳,小的不好详谈,只能告诉您一件事。数月前,王城那边来了些官兵,在镇上征调几十壮丁,要他们前去受领国君的恩典。但直至今日,也没有一人回来,您猜猜,那是什么‘恩典’?”

他叹道:“此处消息闭塞,旁人或许不知,但小的客栈里时常有行商落脚,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小的听闻灵玉雪山周边的几个镇子都发生了同样的事。他在位多年,横征暴敛、极尽所能搜刮民脂民膏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要人命,小的再不跑,只怕哪天也会莫名其妙尸骨无存。”

说罢,刚巧有客人进门,掌柜略一顿首,转身去招呼他们。

颜玖竹诧异道:“我当青奚小国寡民、无为而治,堪称一方乐土,谁知这沈岷倒行逆施,竟铁了心要做暴君。”

“小国寡民本就是遥不可及的理想。”颜珞笙低声道,她喝完最后一口酒,转而望向姜义恒,他一动不动,似是凝神思索着什么。

半晌,他轻轻道:“我在想,沈岷征来的财物,还有十年前的宫婢和侍卫、以及这镇上凭空消失的人,究竟去了何处?”

视线交汇,她看到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次日清晨,天空放晴,一派碧蓝澄澈。

云遮雾罩的灵玉雪山也难得露出真容,被晨光镀上一层浅金。

小镇还在沉睡,街道上空旷无声,掌柜将众人送出门外,眉开眼笑道:“日照金顶是终年不遇的奇观,幸而得见,便会好运随身,诸位既是有缘人,灵玉雪山必将保佑你们平安归来。”

“承你吉言。”颜珞笙回以微笑。

她远眺雪山巍峨的身影,浑身上下却不受控制地一片冰凉。

记忆深处不堪回首的画面卷土重来,她强行按捺下去,转身登上马车。

驾车的亲卫挥动马鞭,向雪山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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