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1 / 1)

次日,颜珞笙寻了个借口,令两名婢女不要随意进来打扰。

两人对自家小姐喜静的性子习以为常,为她备好点心茶水,便各自去做活了。

她们走后,颜珞笙迅速换上道袍,想了想,又把桌上的点心包起来。

这是颜玖竹和聂清羽带给她的,有颜府厨子的拿手招牌,也有京城最负盛名那家糕点铺的当季新品,虽然不比宫里,但至少能请沈皇后和小惟尝个新鲜。

她拿了本书坐在窗前,一心二用地留意着院门口的动静。

忽然间,书页上出现一片阴影,她抬起头,正巧与来者四目相对。

颜珞笙:“……”

还好重活一世,胆子大了不少,否则迟早被神出鬼没的宣王殿下吓死。

姜义恒望见她眼底的迷惑,解释道:“我借了钥匙,从偏门进来的。既然答应你不再翻墙,自然要信守承诺,再说,我这身衣服也不大适合翻墙。”

颜珞笙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衣服。

天青色长袍,外面还罩了层如烟似雾的广袖衫,虽然是他前世最常穿的形制,但如此清新淡雅的色调,搭配白玉冠,却难得少了些许庄重,平添几分出尘。

不过,这颜色和款式……怎么和她身上的道袍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就像故意穿成这样一般。

颜珞笙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视线多停留了片刻。

“我有些后悔,”姜义恒似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早知颜小姐坐在这里望穿秋水,翘首以盼我的出现,我就该从正门走。”

颜珞笙:“……”

宣王殿下大概需要治一治眼神。

她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拿起点心,撑着窗沿翻了出去。

这种时候,越解释越显得欲盖弥彰。

她的动作轻盈灵巧,衣摆翻飞,像是绽开一朵青色的花。

姜义恒微怔,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她做出如此举动。

记忆里她大多是优雅从容的模样,一举一动都恪守着名门闺秀的规范,虽说这一世年纪尚小,活泼些也难免,但对世家千金来说,翻窗总归是出格。

然而看着她翩然落地,带起一阵风,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芳香,让她的发带和衣衫随之扬起,他只觉心尖也像是被什么扫过,如同露水滴落草叶,轻轻颤了颤。

“门上了锁,以免被人发现臣女不在。”颜珞笙解释道。

姜义恒敛起心神,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与她一同往偏门走去。

出了院子,颜珞笙低着头,只怕被认出,但出乎意料的是,姜义恒带她走了条很偏僻的路,除了两三个专心洒扫的道姑之外,几乎没遇到什么人。

玄清观外,姜义恺看到两人露面,不觉惊讶。

原以为兄长是去请云知真人,他还纳闷为何要在这处人迹罕至的侧门等待,谁知来的竟是作道姑打扮的颜小姐,让他险些怀疑自己看走了眼。

姜义恒牵过马,淡声道:“今日云知真人事务繁忙,难以抽身,所以派了位弟子随我们去见阿娘,给她送些经书。”

姜义恺:“……”

他和兄长势必得有一个去治治眼神。

颜珞笙向瑞王行了一礼,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他应当是在某些方面与自己达成了共识。

姜义恺想起之前的传闻,怀疑颜小姐为了躲避自家兄长,当真皈依道门,岂料兄长依旧穷追不舍,连个出家的道姑都不放过。

他心中对颜小姐充满同情,也不知素来理智的兄长这回是中了什么邪。

姜义恒无视了欲言又止的弟弟,问颜珞笙:“可会骑马?”

颜珞笙点点头:“兄长教过,不过臣女骑术拙劣,怕是追不上二位殿下。”

“不急,慢慢走便是。”姜义恒把一匹小马的缰绳交给她。

颜珞笙前世受伤后就再也没有骑过马,时隔多年重新跨上马背,起初还有些生疏,但渐渐地,她找回感觉,速度也不由自主提了上去。

兄长曾夸她学得很快,虽然做不了什么高难度动作,但赶路却是足够。

姜义恒第一次知道,颜珞笙居然还会骑马。

而且她自称“骑术拙劣”,实在是过于谦虚。除了那些武将家的女儿,他还从没见过哪个千金贵女有她这般流畅矫捷的身形。

她的衣袍在风中猎猎飞扬,发丝被吹向身后,露出白皙纤秀的脖颈和光洁如瓷的脸颊。

她生得明艳,侧颜也是美极,此时专心直视前方,更显利落与飒爽。

或许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灵动鲜活,让他想要印刻在心底,永远珍藏。

路程不远,没多久便抵达目的地,三人下了马,朝正门走去。

守卫见到生面孔,不免盘问一番,姜义恒搬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颜珞笙极为配合,故作高深地报了一些冷僻的道家经典名目。

守卫不懂这些玄乎的玩意儿,只觉她言之有物,模样也清丽出尘,确实像个道姑,加上有宣王担保,便将她放了进去。

宫人通报之后,将他们引入内屋。

沈岫看到颜珞笙,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她心中涌现出各种匪夷所思的猜测,视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姜义恒身上。

姜义恒坦然落座,笑道:“上次我不知情,打断了阿娘和颜小姐聊天,于心有愧,便请颜小姐假扮成云知真人的弟子,来此与阿娘重聚。”

沈岫松了口气,一时喜忧参半:“可是……这若被姜崇知道……”

“您放心。”姜义恒轻声,“我做事有分寸,绝不会累及任何人。”

沈岫没有再说什么,转而望向颜珞笙。

颜珞笙把糕点放在桌上,拆开纸包,说明来源,莞尔道:“略尽心意,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宫人见状,正要上前试毒,却被沈岫抬手制止。

她拈了一块,戏谑道:“阿音对我儿避之不及,如今却愿意与他一路同行,若她这么做只是为了加害于我,未免太委屈自己。”

姜义恒已然习惯被她消遣,大方承认:“我确实是沾了阿娘和小惟的光。”

颜珞笙听得这话,四下一看,不觉疑惑:“娘娘,为何不见小惟?”

“在后院。”沈岫无奈叹息,“自从那墙洞被封,她就一直闷闷不乐。阿音,你替我去看看她吧,她见到你应当会很开心。”

颜珞笙点点头,用帕子包了些糕点,出门绕到寝殿后,在石阶上发现了抱膝而坐的小惟。

她放轻了脚步,趁着小惟独自出神之际,悄悄从背后蒙住了她的眼睛。

视线猝然一黑,小惟怔了怔,摸向覆在眼前的那双手。

细腻清凉,骨架纤秀,不像是兄长,但母亲和宫人们也鲜少这样与她玩闹。

她乖乖地放下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猜不出。

颜珞笙扑哧一笑,动作飞快,像是变戏法般,将糕点递到她的眼前。

小惟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笑着扑进了她怀里。

颜珞笙轻声:“娘娘是不是找了人来,把我们的秘密通道关掉了?”

小惟点点头,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委屈。

“娘娘也是不得已,你若被宫里发现,就要与她分开。”颜珞笙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再说,这附近只有山,甚是无趣,不如跟我去看看别处风景。”

小惟疑惑地抬起头,却见她神色认真,不似在说笑。

颜珞笙问道:“此处可有堪舆图?”

小惟茫然地摇了摇头,颜珞笙只当她没听说过这个,正要详细解释,她却忽然站起身,指了指地面,然后飞快地跑走了。

颜珞笙会意,坐在台阶上等她。

不多时小惟返回,牵着姜义恒的手,身后还跟了一个捧着笔墨纸砚的宫人。

“小惟说,你想要一张什么图,”姜义恒道,“她让我画给你。”

颜珞笙啼笑皆非,看来小惟只听懂了“图”,想着兄长擅长丹青,就将他请了过来。她重复了一遍:“堪舆图,现成的就好,何必劳烦殿下。”

“不巧,这里还真没有。”姜义恒放开小惟,“坐吧,我来画。”

颜珞笙无法再推辞,与他在石阶最高一层的平台上侧身而坐。

小惟钻到两人中间,跪坐下来,另一边,宫人铺好纸张,开始研墨。

“请殿下简要勾勒就好,无须详细至各州。”颜珞笙提醒道,以免他仗着过人的记忆力,事无巨细地把数百州逐个标出。

顿了顿,她的声音轻缓而起:“本朝疆域北抵阴山,南至南海,西跨葱岭,东临东海。陛下将之划分十,北有河南、河北、河东、关内、陇右五道,南则是山南、淮南、江南、剑南与岭南。”

纸上,姜义恒已准确无误地描绘出十道的轮廓。

“小惟,可准备好了?我们先随着大河与大江走。大河之源为星宿海,因其山间有泉水百泓,汇而为海,登高远望,犹如星罗棋布,故得此名。”

姜义恒从容提笔,勾出一条九曲连环的长河,伴随着颜珞笙悦耳的嗓音,小惟只觉眼前像是出现一幅渐次展开的画卷,绘制着前所未有的盛景。

她从昆仑而下,途经塞北江南,远望八水绕长安,登临壁立千仞的太华山和锦绣成堆的骊山,尔后一路向东,路过花开时节的帝京,飞越岱宗,去往海上蓬莱仙洲。

大江沿途,又是另一番景象。

她听到崇山峻岭之间,飞湍瀑流激起万壑雷鸣,渡过地势险要、暗流涌动的巴东三峡,在岳阳楼极目远眺,俯瞰八百里烟波浩渺的云梦泽,转身又纵一叶扁舟,从流飘荡于烟雨空濛的西子湖间。

再之后,策马去往一望无际的草原,走过月色下的沙坡头,西出阳关玉门,顶着朔风穿行于鬼斧神工的魔鬼城,漫步于胡杨林立的戈壁滩。

又过榆关,一路向北,行至林海雪原。

随即,漫天风雪被明朗艳阳驱散,她来到岭南,闻到荔枝的清甜。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着浪涛声,沐浴着略带咸味的海风,飘然回到院落中,像是做了一场真假难辨、舍不得醒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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