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1 / 1)

目光交汇,那少女见她没有调头走开,终于鼓起勇气挪到近前。

颜珞笙与她互相见礼,还未自报家门,就听她声如蚊呐道:“我是贵妃娘娘甥女、鸿胪寺卿的女儿,敝姓聂,小字清羽。这位阿姊,你……你真好看。”

颜珞笙心里一乐,见她一副窘迫不已的模样,勉强忍住,化作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敝姓颜,家父乃是当朝右仆射。阿姊若不介意,可唤我阿音。”

她鲜少对外人透露自己的乳名,这次却破了例。

眼前的少女比记忆中的模样年轻几分,脸颊还有些圆润,虽然怯生生的,但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清澈见底,犹如盈着一汪山泉。

前世,聂清羽也是这样走到她面前,温声细语地说了同样的话。

彼时颜珞笙还不曾料到,自己的命运将由此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承业十三年,她以“顾染歌”之名,在谢贵妃的赏花宴上结识聂清羽。

满园贵女千金,聂清羽却为何偏要坐在她的身边,理由便是:“阿姊你长得这么好看,一看就是好相与的。”

得知对方身份后,颜珞笙略一权衡,接受了她的示好。

聂清羽的母亲是贵妃亲妹,她时常会被姨母召进宫,若能与她交好,别的不说,至少可以打听到不少后宫的消息。

她这厢算计得一清二楚,岂料聂清羽竟将她视作了可以交心的姊妹,三天两头约她闲聊,邀请她郊游踏青,得知她体弱多病,还特意去谢贵妃那讨来珍贵药材,送到顾府给她补身子。

熟识之后,颜珞笙发现这位聂小姐其实是个心思单纯的主,对宫里的事情也知之甚少,但鬼使神差地,她竟没有就此疏远她。

同年八月的某天,聂清羽登门造访,请她帮忙整理一份关于江左地区近百年来州郡流变的文稿。

问及理由,聂清羽支支吾吾闪烁其词,颜珞笙见她如此扭捏,便不再追问,本着投桃报李的想法,答应了她的请求。

这对颜珞笙来说算不得难事,她自小博览群书、过目不忘,尤其偏爱阅读方志游记,何况世家大族素来讲究地望,她身为颜家女儿,对此自是倒背如流。

她闭门五日,为聂清羽交上一沓精心书写的手稿。

聂清羽这才意识到此事的工作量远超自己想象,欣喜与感动溢于言表,当即知恩图报,向好姊妹坦白了自己意欲何为。

三年前,聂清羽初次入宫,为了融入那些贵女,她在不会骑马的情况下,还是硬着头皮跨上了马背。

本想做做样子就好,谁知马匹突然受惊,挣脱宫人的牵制狂奔而去。

被救下的时候她已经昏了过去,只是依稀记得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醒来之后,贵妃告诉她,救她的人是正当朝太子姜义恒。

聂清羽从此对太子倾心,之后总是逮着机会向他示好。只可惜,整整三年,她的一厢情愿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贵妃多次旁敲侧击,也总被太子婉拒。

如今,她听说太子打算重修地理志,有心帮忙却无计可施,只得出此下策。

颜珞笙听了哭笑不得,且不说修地理志工程浩大,并不是梳理一下州郡流变就好,更何况,只要太子不傻,早晚会被他识破。

聂清羽在他身旁纠缠三载,她是什么脾性、擅长什么,他多少会有所知晓。

然而几天后,宫里传来消息,竟是邀请顾小姐亲赴崇文馆,参与修书。

颜珞笙从顾振远的转述和聂清羽的道歉中拼凑出事情的经过。

不出她所料,书稿一经呈现,太子便断定这绝非出自聂小姐之手,聂清羽在心上人面前没有任何原则,如实将好姊妹供了出来,太子当即向皇帝上奏,恳请让顾小姐入宫。

女子为官,哪怕只是做个九品校书郎,也足够惊世骇俗。面对满朝哗然,太子力排众议,坚持任人唯才,他将那份书稿呈现在众人眼前,反问在场有几人能在五日内做到。

皇帝准奏后,顾振远忧心不已,他认为此举会将颜珞笙推到风口浪尖上,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难以应付这样劳心费力的工作。

颜珞笙却不以为然,相反,她将这视作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于是她领旨入宫,在崇文馆前,看到了太子亲自相迎的身影。

那日天朗气清,他着一袭玄衣立在那里,微笑对她道:“顾小姐不必自谦,你虽身居一方偏宅,心中却有三山五岳、九州四海。”

那一刻,仿佛云破日出,他的话语如同一道久违的光,霎时穿透了盘亘在她心头的厚重阴霾。

她也未曾料到,此后在崇文馆的那段时日,她将会用尽余生去珍藏。

原以为太子只是挂名监修,然而他却亲自参与其中,谈起那些史书方志、版本变迁,他似乎比她还要了如指掌。

抛却身份,她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相见恨晚的感觉。

只可惜,终究还是要形同陌路。

那些心有灵犀的默契,以及他隐藏在言行中的心意,她并非觉察不到,但却只能装聋作哑、不给予任何回应。

聂清羽心心念念想要做他的太子妃,她岂能夺人所爱,何况她身负血海深仇,铺在面前的只有入宫为妃这一条道。

后来她精心设计了一场“偶遇”,如愿被皇帝带走,在崇文馆门前与适才赶来的太子擦肩而过。

她伴在皇帝身侧,没有去看他的表情。

此生终究是负了他,惟愿他能找到一个如聂清羽那般心中只有他的女子,与她相守一生。

随后几年,太子迟迟不曾纳妃,至于聂清羽,她在一次入宫时遇到皇帝的庶弟静渊王,被他相中,讨去做了王妃。

聂清羽生母早亡,父亲已另娶,她唯一的仰仗便是身为贵妃的姨母,可贵妃见她这么多年都无法获得太子的垂青,便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这枚棋子。

承业十六年,颜珞笙再次见到聂清羽,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面前的女子锦衣华服,眼中却如朽木死灰,没了一丝光彩。

静渊王为人暴虐、放浪轻浮,府上妻妾成群,聂清羽嫁过去之后,终日都在以泪洗面。

成婚不到两年,昔日天真鲜活的少女竟被磋磨成了这副模样。

那日临别前,聂清羽对她道:“如果重活一遭,我绝不会因为听得姨母一句话,便耗费多年光阴,去追逐一个自作多情、虚无缥缈的幻梦。若非一叶障目,或许我早已觅得如意郎君,过上琴瑟和鸣的生活。”

颜珞笙心中酸楚,轻轻握住她枯瘦的双手。

聂清羽又道:“染歌,我今生已无任何牵挂,唯一放不下的只剩你一个,你在这宫里……过得可还好?”

颜珞笙心想,怎会过得好,终日面对那些各怀鬼胎的妃嫔,被迫接受仇人的临幸,灭门的噩梦也重如千钧压在她身上,所有的一切都令她难以喘息。

可是她只能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不必担心,我很好。”

聂清羽听得此言,终于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聂清羽。两月后,静渊王妃因病而逝,就此化作一缕芳魂。

“阿姊……阿音?”

少女的声音唤回颜珞笙的思绪,她仿佛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面前的少女笑逐颜开,拉着她的手道:“礼尚往来,你唤我清羽便是。”

说罢,她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礼,正要尴尬地收回手,却被颜珞笙飞快地反握住,点了点头,若无其事道:“清羽,一道去亭子那边坐吧。”

聂清羽不擅交际,有了颜珞笙,仿佛终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巴不得时时刻刻跟在她身旁,即使用膳时被贵妃召去,午膳一结束,便又飞快地跑了回来。

两人在殿中歇了一时半刻,聂清羽歉疚道:“阿音,带我这个拖油瓶,你都不能和其他小姐一道玩了,可是我又不会写诗作画,不如……不如我们去骑马吧,有宫人在旁边牵着,我……我应当不成问题。”

她越说越心虚,好在颜珞笙并没有听从这个馊主意,她令宫人呈上一套文房四宝,提笔蘸墨,飞快地在纸上横纵各划八条线,分出八十一格。

“骑马无趣,”她对上聂清羽疑惑的目光,微微一笑,“我这有更好玩的。”

说着,她在一些格子内填入数字:“你看,纸上现有九大格,其中又各有九小格,横竖共九九八十一格,我们来设法填入一至九,让它们在每行、每列、以及每大格中各只出现一次。”

她亲自做了示范,旋即将笔递给聂清羽:“剩下的你来。”

见她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陷入苦思冥想,颜珞笙悄然松出一口气。

她还记得聂清羽说过的那些话,想要替她改变命运。

不过她低估了聂小姐对这个数字游戏的执着,直到日头西斜,她依旧在纸上写写画画,试着填满那些格子,颜珞笙劝她站起来歇一歇,去门外透透气,也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

“阿音,你若觉得闷,自己去便是。”聂清羽笑着道,“你坐这里陪了我一下午,都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这上林苑里的景色。”

颜珞笙前世久处深宫,早已看腻此地,但在屋里闷了这么久,也着实想出去换口气,于是作别聂清羽,兀自在宫人的陪伴下离开。

出了宫阙园林,向宫人询问过后,得知自家兄长和几位皇子在围场纵马,她便特意寻了远离他们的方向,往另一头走去。

行出几步,眼前地势开阔,一望无际的穹顶之下,是绵延起伏的秦岭余脉,目之所及,满山苍翠,经过一整个冬天的蛰伏,万物苏醒,迸发无限生机。

颜珞笙闭上眼睛,任由微风拂过,掀起她的发丝和衣角。

恍然间,仿佛乘风而起,飞越遥不可及的山巅,去往万里之外的世界。

天地浩渺,可前世的她却画地为牢,先是困于宅院,转身又投入深宫高墙,直到死去,也没能走出这方寸之所,去看一看那些方志游记里的景象。

心中不受控制地涌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果……如果她能够……

她向前迈出几步,心跳如擂之际,忽然脚下一顿,似是踩到什么坚硬之物。

回过神来,垂眼一看,不觉怔了怔。

这个东西……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颜珞笙心念飞转,不动声色地将裙摆盖了上去。

她没有回头,对几步之外的两个宫人道:“你们下去吧,不必跟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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