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兰花炒蛋/文
长安城的春天今年来得格外早，还不到阳春三月，天就暖和起来，有那爱美的女子等不及换上了鲜亮轻薄的春衫。
梅、杏、桃、樱次第开放，深深浅浅如天边成堆的彤云；茶花、海棠、迎春也不遑多让，争相斗艳。
不过再美的花儿也比不过正值韶华的女子。她们莺声燕语，穿梭花丛中玩乐，快活无比。
杨茉坐在廊下的石阶上，无心赏玩这大好春光，双手托腮，愁眉不展。
要是没有昨日那个梦，她现在也是这群无忧无虑姑娘中的一员。
这一处本是高昌公主府的后花园，而她们这些年轻女子则是府上的歌舞女，专门研习歌舞，供公主欣赏。
高昌公主乃是先帝的长女，身份尊贵无比。公主待下宽和，府上的歌舞女每日的研习功课完成，又无别的事情，其他的时间便可自己玩乐。
杨茉便是这些歌舞女中的佼佼者，这个“佼佼”重点指容貌。
一众歌舞女俱是通过精挑细选，小小年纪就入了公主府，开始习舞唱歌，先天条件都摆在那里，大家都出身贫寒，自是知道勤奋的，十年的歌舞习下来，水平就算有差别，却也差的不多。
在容貌上却分了个三六九等出来，杨茉是高昌公主钦定的第一位。
当初进府时，她不过是个七岁的黄毛小丫头，只能说长得清秀而已，原是入不了高昌公主家令的眼，但那天公主突然来了兴致，过来选人，在一群小丫头中一眼就看到了杨茉。
当时公主的原话是这么说的，“这丫头虽然现在长得不起眼，但她的眼睛大而圆，眼尾微挑，莹光摄人，长大以后不会太差的。”
何止是不会太差啊。
在公主府的这些年，吃饱穿暖，杨茉出落的一日比一日美貌，长年习舞，身姿轻盈，楚腰一握。跳舞时，水袖轻舞，如同瑶宫仙子下凡，让人不敢直视。
高昌公主愈发疼爱杨茉，不拿她当普通的歌舞女，锦衣玉食，精心养着。不但有丫头服侍，还请了夫子专门教她识字读书。
如今的杨茉走出去，气度仪态哪样都不缺，说她是郡主乡君也是有人信的。
高昌公主的心思，杨茉大体猜到了一些。
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异母姐姐，并非太后的亲生女儿，总是隔了一层，要想荣华权势长久，免不得要想法设法讨好皇帝，她隐隐向杨茉提过进宫侍奉皇帝的事情，只是还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
杨茉并不意外，道听途说的风声她听到一些，再者公主这些年待她比之千金小姐也不差，几乎从不让她去外客面前献舞，如此奇货可居，可见是要派上大用场。
她又无什么心上人，进宫倒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如果昨晚不做那个噩梦的话。
梦里的事情就像是真实发生的一样，直到她醒了，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高昌公主生辰，皇帝出宫来看望长姐。公主终于找准时机把杨茉推出来。一曲歌舞下来，皇帝对杨茉一见倾心，当即封为美人，带入宫中。
很快杨茉就怀孕了，皇上对她宠爱之至，承诺如果生了儿子就封她做昭仪。十月怀胎，瓜熟蒂落，杨茉顺利生下皇长子。
然而她没有等来册封的诏书，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抱抱刚出生的孩子，太后的人把孩子抱走了，等待她的是一杯鸩酒。
内侍强行将鸩酒灌进了杨茉的喉咙，痛入五脏六腑。
醒来时，杨茉泪流满面，那种深入骨髓的痛久久不消。
没有人来救她。
直到她闭上眼睛，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皇帝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真真假假，梦里的事情或许不能当真。但杨茉收起了天真的想法，进宫未必是一条好的出路。
她无权无势，不过是高昌公主府上微不足道的一名歌舞女。她在宫里混得好，高昌公主可以为她锦上添花；她若是在宫里混不下去，高昌公主绝无可能雪中送炭。
皇帝萧灵登基五年，正值弱冠之年，嫔妃不少，但无子也无女。皇后史兰芝不但出身名门，还有另一重身份，皇后的母亲平原君是太后的胞妹。有这个身份在，皇后就算无宠无子，地位一样稳如磐石。
也许，在梦里，太后抱走她的儿子，就是为了给皇后抚养。
去母留子，在权贵人家不是很平常的事情么！
杨茉自嘲一笑。
“杨姑娘，你看这杏花多好看啊，奴婢给你簪花。”
侍女阿福掐了两朵杏花，兴冲冲地奔过来，打端了杨茉的遐思。她任凭阿福将杏花插在了发辫上。
阿福挨着她坐下来，问道：“姑娘，你不高兴吗，是不是魏姑娘又说什么酸话了？”
除此之外，阿福实在想不出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杨茉捡起脚边的小石子，轻轻往前面一抛，道：“不关她的事，我昨晚上做了噩梦，没睡好觉，精神不大好。”
魏姑娘魏令仪同样是府中的歌舞女，虽然比不过杨茉，但也是高昌公主重点培养的对象。魏令仪性子好强，见不得杨茉在公主面前比她有脸面，偶尔会说几句酸话。
然而也只敢几句酸话而已。高昌公主看重这一批十几岁的歌舞女，绝不允许她们胡来。比说谁把谁推到水里，谁又绊倒了谁，一旦发生这种事情，绝不留情，都给撵到前院去。
前院的歌舞女不但要唱歌献舞，还要对客人陪酒陪侍，与娼伎无二。
阿福拉她起来，“姑娘，咱们去看花，你瞧杏花开得多好啊。”
满阶芳草绿，一片杏花香。
杨茉最爱的就是杏花了，她来了兴致。
不远处，元月明与谢媛冲她挥手，“小茉过来！”
她们三人关系一向不错，魏令仪翻了个白眼，杨茉根本就不待搭理她，指着茶炉，问她们：“这是什么茶？”
元月明笑嘻嘻地给她斟了一杯，“你自己尝。”
茶汤清亮，却并无茶味，反而有股淡淡的花香。杨茉看看这满园的花草，了然，“以花烹茶，风雅呀，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花？”
谢媛抢先道：“是桃花茶，养颜护肤，我想出来的！”
魏令仪皮笑肉不笑，“在正事上倒不如在这些歪门邪道的事情上用心。”
众家人子中，谢媛的舞艺比众人差那么一点点，被魏令仪戳中了痛处，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元月明大怒，“我们烹我们的茶，干你什么闲事？”
她举起拳头，“最烦你这种人了，信不信我揍你啊，大不了我和你都被赶到前院去！”
魏令仪立刻怂了，小声嘟囔几句，转身跑了。
谢媛胆子小，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月明，下次你千万别冲动啊，她那人也就嘴巴坏，咱们别理她。”
杨茉扑哧一笑，“咳，别担心，月明就是吓唬她而已。再说有我们两个在，也能拉住她。”
元月明恨恨道：“谁会傻到因为她把自己搭进去。”
谢媛抿抿嘴，“我看她是急的。她比咱们都大个三四岁，今年十八了，在这里还能留几日，不知公主如何安排她的前程。”
杨茉拍拍她的肩膀，“傻姑娘，你还替别人担心呢，咱们的前途都不知道在哪里。反倒是月明，今天吃炮仗了？”
元月明往常虽然性子烈，但不像今天这么暴躁，很有些反常。
“是啊，月明你到底怎么了？”谢媛问道。
元明月烦躁道：“没什么，公主府上近来客人不少，我是真怕……”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
杨茉与谢媛互视一眼，元明月这一段日子同乐师孔怀璧走得很近……
人人都有自己的烦心事。
大家俱沉默了，杨茉想起昨夜的梦，泛起一阵愁绪。
她是在高昌公主的生辰宴会上遇见的皇帝，而高昌公主的寿辰距今不过区区五日，时间紧迫，办法却还没想出来。
忽然公主府家令梁玄过来道，“三位姑娘，有贵客光临，公主欲在后花园设宴，还请你们回避。”
他身后跟着好些人，已经在布置桌椅了。
在长安城内，身份比得过高昌公主的还真没几人，能在公主府上被称为“贵客”，必定是身份不凡的人。
杨茉心念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