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见龙在田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秦晟三人待那中年男子稍渐好转，便驱马将他送还村落。转见村落中的住民各个与中年男子一般面黄肌瘦，孩童则衣衫破烂、瘦小虚弱,虽见村里来了外人，一个两个也只干看着，小小的眼眸中平静麻木,与他们父辈一般无二的眼光。这些幼孩既少了本该有的纯真烂漫,许连跑跑跳跳也都没了气力…最该无忧无虑的年纪落得这般,属实令人心疼。
大人小孩虽皆是这样惨象,秦晟三人却无法多留片刻,便且留下亦无所增益,遂只余下大半数的干粮,舍下不少银两盘缠，继续往通州城进发。
…
三人行出村落不久，时辰尚早、天色尚明，秦晟马速忽愈放愈缓,带得尹玥云景同他一样勒马、慢悠悠行走。
“那名中年男子所说,大抵是真的。”
山道上，三人并排驱驶，秦晟愁眉微拢、总也不展。饶他未将心事宣之于口,尹玥同他结伴这些时日,早有了几分默契,全知他心中所想，云景也大抵猜悉。候上须臾,只听尹玥施施然开口,说道,
“我初时也猜想通州一带除有旱情天灾,亦是人祸为虐，小和尚你又收到那样的书信…故而早早命人查探。收到的回禀着实令我惊诧、难以相信，本想等同小和尚你进入通州城，亲眼目睹后再与你一一道来，如今那中年男子既已说了，我便先凭我所知，解了你的困惑就是。”
“好。”
尹玥再不开口，秦晟也是要张嘴问她了的。如今她先行说出，秦晟自然愿意，立时颔首答应。
云景也在一旁留神倾听——数日来殿下身旁的那名青年少年常唤殿下“小和尚”，行事做法很是随意、全无规矩顾忌，殿下却极是纵容…适才他言命人查探，当真不知如何身份来路，怎生神秘。思忖间，云景耳听青衣少年续道，
“通州附近的灾荒厉害是真，官员尽忠职守却也不假。我手下人回报，通州知府李达率城中大小官员与家中眷属开设粥棚药棚、救济灾民，与灾民同吃同喝，凡事亲力亲为，衙门大门更是常开着，官吏往来叫城中百姓看了个清清楚楚，全无私密之处。
可惜朝廷调发的赈灾粮一次船沉大半，一次山匪抢走小半，一次走水失火、烧个精光，竟也都是真的。当真是另外一重天灾了。”
马蹄慢悠悠踏着，不时走过夹道绿树漫下的阴凉之处，三人不慌不忙。尹玥话到这儿或感于三次赈灾粮损毁的不可思议，嘴上顿了一顿，转而想到那时小和尚所收神秘书信中提及的“小商周民”与“巨贾陈众”，她已一并命人调查，接着说道，
“至于周民、陈众，倒是件让人不无气愤和惋惜之事。”尹玥说着似是叹了一叹，悠悠道，
“那周民，是通州城里开粮行的小商；陈众，则是所涉颇广的巨贾，于通州城，乃至整个河西道都有声名，具不菲身家，亦开设粮行。
通州一带疫情开始之初，灾荒逐渐深重，周民心善，怜百姓疾苦，降价出售店中米粮，四下里的百姓乃至远道而来之人便纷纷往他家买粮，斥陈众等大商贾奸商、没有同情怜悯；往后灾情越发严重，官府出面让城中大小粮商降低米价、共渡难关，陈众等大粮商都听令、照实办了，周民家中忽却有亲眷重病、急需银钱治病，此前兜售给百姓的粮食又自个贴补不少，故而无法降价，反而略有增添，索性不再售卖，可却不得了了。
先前得了实惠的百姓一下没了实惠，心里极为不适，陈众其时暗中使人带头状告周民不遵法令，惹得许多人一齐状告，捅到了官府里，周民饶解释过他的苦楚，可官府为惩一儆百，判周民危难之时囤货居奇、所行不法，收去他许多粮米钱财——这尚是念在灾荒初期他救济有功的情况下，只抄去大部分家当，未予严惩。可周民两代家业，自此破败、一蹶不振。”
“…竟有这等事？”
阳光之下，三道斜斜的长影落到山间道上，秦晟听及陈众、周民，霎时想到大半月前神秘人所送书信，立时格外上心。亟待尹玥道完前因后果，他了解了信中所说设局陷害，不由得勒马停下，心中先是气愤惊诧，像胸口被什么牢牢堵住，呼吸滞闷一般，不到顷刻，又没事人一样、悠悠得驱马前走，淡淡道，
“升米恩斗米仇，古往今来皆不鲜见，可惜了周民一家。”
“嗯，殿下所言甚是，末将附议。”
云景亦被青衣少年所叙一事勾得感慨大发，不由接过秦晟所说，插话道，
“末将尝听闻前朝有一名周善人，帮助乡民抗议朝廷，乡民初时感其恩德，待得了好处，朝廷要法办出头之人，那名周善人便被乡民推出施了斩刑，他妻子随之发病发疯，令人不胜唏嘘感慨。今日尹兄弟所言周民依末将观之，与前朝的那名周善人倒有几分相似，怎生无奈。”
“嗯，”秦晟一阵沉闷，依是淡淡得点头回应，心道见利忘义恩将仇报，前朝之事何尝不是今朝之事、万代之事？这般想来顿觉乏善无趣，“啪”马鞭一打抽击加速，座下棕马立时一溜烟快跑了出去，尹玥云景也即鞭马跟上，便于拐角漫起的烟尘中，三人转瞬消散。
～～
一更三点戌时五刻，暮鼓敲响、城门关禁。
秦晟三人原也无法在今日城门关闭前抵入城中，值那中年男子一事、将他送还村落，便更落了后程，需在林中度上一夜——倒也轻车熟路，原非三人首次在林中度夜。
翌日巳时将近，三人距通州城已不到二里，遂悠悠得降下马速，作出副不紧不慢的模样，眼观通州城外的土地深一坑浅一坑，树木被扒了皮去，想是能吃的已然被人吃尽——城里当真不知如何光景。
亟待真正临了城前，远远瞧着高起的城墙上雕刻的“通州”二字古朴沉重，守城的六名卫兵倒也威武，城门内外却似冷清一片，较秦晟三人经过的其他城池热闹削减许多。
“尔等做什么欲往城中！”
离城门小半里处，三人翻下马牵马往城门去，守城的一名兵丁踏前半步伸出□□将他三人拦下，重声喝问，着装倒还齐整，装备亦且精良，只是面容些许消瘦、营养不良一般，喝问声中亦透露些许单薄，想来灾荒之下无人得以幸免。
“见过各位军爷，”
秦晟三人对进城查验时的说辞早私下沟通演练，打定假称兄弟，由三人中年纪最长、相貌最为老成、性情最为稳重的云景扮作大哥，此刻依计行事，云景抱拳开口道，
“小人兄弟三人从晋平道来，奉父命往通州城里探望叔父，这是小人三人的路引，呈各位军爷查看。”边说他边解开包裹，取出早备好的路引，送与守城盘问的卫兵。
那卫兵接下路引张张查验，好一会儿将路引还了回去、仔细得打量起三人来，疑问道，
“你们是兄弟？我看你们长得并不想像，通州城边闹荒，已是许久的事了，你们此刻来探什么亲？”
“我们兄弟三人并非一母同胞，”秦晟接过话，讪讪道，“所以可能有点不像，但血缘关系磨灭不了。此次和大哥、弟弟来通州，就是父亲身体不好，很想念在通州城的叔父，让我们兄弟仨代为探望。”
“…也罢，进去吧。”
一番盘问，三人说法倒也称得过去，三张路引亦确是真的、没半点伪造之处。上头虽下令要对出入城之人严加核查…拦下秦晟三人的卫兵暗自思忖，竖起□□、让开道，将三兄弟放了进去，
云景见状，即便感谢道好，秦晟亦微笑示意，尹玥不咸不淡、略几分高冷，牵着马随小和尚与云姓将领一同进了。
～～
咸安帝都皇城之内，明极殿中文武大臣、世子勋戚规矩站立，今日的朝会颇有几分耽搁拖延，大殿之中更忽而涌入上百名手端木盘的宫婢，围在群臣之外将大殿绕了一圈。
今上永泰帝正襟高坐，挥手发令，言语中威严赫赫，又几分随意玩味，一字一句荡响在整间大殿，
“众卿多番上请，让朕早立太子，已定国本社稷，朕思之至理。
先太子玄钰，仁勇忠纯，朕之嫡长子，朕钟爱之。惜朕偏听偏信，误中奸佞诡计，令先太子英年早逝，朕每每念及此事，无不痛心疾首。幸而皇长孙昭成郡王得以寻回，令朕无愧无憾，册立太子之事该当从速尽早。
众卿家忧心宗庙社稷，俱乃我大汉忠臣。今日——”
永泰帝话到这，声音陡然拔升几分，又戛然中断，于阶下群臣揣测万分、惴惴不安又暗自期许之时，永泰帝恍然续道，
“今日便由众卿推举，朕命宫娥各呈笔墨，众卿均需在纸上写下各自姓名，写下众卿心中以为可为朕之继任、可承大业者与因由。众卿权且放心大胆，朕莫会责怪尔等，殿中文武诸大臣，全不可疏漏，朕会一一细看。”
话了，永泰帝衣袖一摆，入殿的宫娥随即各自走到文武百官身前，双膝跪地将木盘高举过头顶，盘中是早备好的白纸与一方不大、盛有调匀墨水的砚台及紫毫毛笔、笔搁。
百官们见此情形大多迷糊惶恐，不由得面面相觑、心下愕然，可自是无一人胆敢质疑询问，又或将此事视为千载难逢之良机、跃跃欲试。朝堂上的气氛总归渐而凝重深邃，只见不一会儿第一人执笔写了起来，第二人第三人也跟着执笔写下，明极殿中不久，只听得一片起落不一，微许笔尖与纸张触过的沙沙声响。
※※※※※※※※※※※※※※※※※※※※
我终于来了，太太太不容易了……凝重。
亲们晚好，谢谢亲们的营养液和霸王票。
这两天忽想到男主非女主不可的理由，顿时对男主女二不那么迷茫了。
亲们晚安，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