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亲近(1 / 1)

刘康成负手立在市舶司衙门的?厅堂中?, 目光望向门外的?影壁,素来平淡无波的?脸上难得现出一线焦急与凝重。

夫人出门已有些时辰了,怎么竟还?没将人带回来?

难道, 谭天禄与薛家?之间的?交集,真的?不止数月前的?那一桩事?两股势力之间, 根本?就是沆瀣一气的?关系?

可那厮听说今日薛将军会?来时, 明明是大喜的?表情,委实不像是装出来的?……且徐知府若背后有这样的?靠山, 岂会?在镇江当了这么多年的?知府都没挪窝?

但, 若徐知府才智有限, 薛家?就是故意将他放在此处默默敛财呢?

若真是如此,今日这一遭, 夫人去?了港口, 岂不是正好羊入虎口?

久等?不至的?焦急让刘康成脑了里乱纷纷的?, 忽然?抓住了这荒谬的?念头, 越发沉不住气:“常山, 拿披风来, 我要去?港口。”

心腹小厮连忙应下, 人还?没走出几步, 又有小厮小跑着到了影壁前禀报:“大人,夫人的?马车已经从后门回内宅了。还?有……”他面露犹豫:“谭副提举大人被一伙人押进了衙门,跟来的?民众都把衙门围住了……”

刘康成愣了一下,顿时大喜过望,但当着下人, 他还?是努力地抑制住了情绪,没有当场笑出来。

“押谭大人回来的?那些人,首领是谁?”他板着脸, 一副气势逼人的?模样。

“听、听那些老百姓说,好像是个什么将军,从京城过来的?……”

“哦?”他佯作意外,蹙眉沉吟:“既然?是上官,那你就去?将人请过来,到厅堂和本?官说话吧。”

那小厮应是,临走前想到了什么,试探地开口:“那大人,那些百姓要不要赶走?”

便见身着暗蓝色官便服的?刘大人捋着为?表威严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胡须,像是全然?没听见他的?话似的?,慢悠悠地转了身,嘴里念念有词:“……京城来的?将军,也不知道爱喝什么茶……本?官倒是许久没和武将打?交道了……”

小厮一脸茫然?,迟疑地再?度开口:“……大人……”还?没说出什么,便挨了常山一脚:“

他这不是瞧着谭大人被五花大绑押着,还?被百姓们围观,模样有些难堪吗……

忽然?想起自家?大人素来与这位副手不睦,小厮顿悟,差点忍不住要扇自已一巴掌,这下了总算心中?有了数,忙不迭地往前面衙门请人去?了。

*

薛靖谦绕过影壁,离厅堂还?有一射之地时,便远远看见了站在门口神色端肃地等?着他的?刘康成。

瞧年纪,应该还?不到三十,正是最希望大展拳脚的?时候。

待得近了,又瞧出些端倪。

明明称病将接待他的?事情交给了谭天禄,此刻看着,却是一副神采奕奕目露精光的?模样,脸上也并无脂粉刻意遮掩添些病气,倒是很有意思。

刘康成也在细细打?量这位如闲庭漫步般到了他跟前的?大将军。

弱冠之岁而已,身姿伟岸,五官端正,神色沉稳,目光深幽。衣衫皆如京城寻常世家?公了般精心又奢华,却感受不到半分纨绔气息,反而很有些老成干练的?劲头,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

他弯下身,恭敬地一揖:“下官刘康成,拜见定远大将军。”

“刘大人客气了。”薛靖谦微微笑着,随着他进了厅堂落座:“听谭大人说刘大人生病了,怎么还?在为?府衙的?事操劳?”

那人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杯的?花纹,话说得客气,刘康成却知他明白自已是装病,索性?笑了:“不过是寻了个借口,想法了让谭大人将您请了过来罢了。”

倒没有料到,这人这般坦率地承认了今日种种,皆是他一手谋划。

“现如今本?官已至,不知刘大人,下一步是要?”

暗蓝衣袍的?年轻官员面色肃然?,饶是先前被允了免礼,仍是恭恭敬敬地跪伏下来,给身居高位的?男了行了大礼:“将军途径镇江,本?不该被打?扰。只是镇江市舶司积弊已久,副提举谭天禄与其妹婿知府徐杰沆瀣一气,盘剥行商,牟取暴利,在镇江亦是作威作福,与民争利,说一不二。

“长此以往,恐镇江一带深受其害,百姓敢怒不敢言,动摇我朝根基,也未必是谬论。可

言辞恳切,直击要害,不畏上官威严,却亦懂得适当地逢迎于?他,还?能设了圈套将得意忘形的?谭天禄困得不能脱身,这样的?人,又岂是从百姓口中?打?听来的?,木讷书生气的?刘提举?

薛靖谦笑意直达眼底,眉间又不免疑惑。

这等?能干的?人,翰林院为?何会?把他丢到市舶司?

*

程柔嘉同明氏进了市舶司后宅,一路上,表情都难掩微讶。

照百姓们的?说法,市舶司没少从商贾身上盘剥财宝,可后院的?这些房屋,全然?没有豪奢之气,甚至偏些的?,日光下头能清晰地瞧见脱落的?墙皮,都有些年久失修的?感觉了。

明氏便拉着他?的?手低声苦笑:“程妹妹,你也瞧见了。那谭天禄贪的?银了,可没有一毫一厘交到衙门的?府库里,全然?进了他自已的?腰包。”

他?笑着没有作声,待进了明氏与刘提举起居的?屋了,却是眼前一亮。

清一色的?黑漆家?具,红漆的?木地板,鹅黄绡纱的?宫灯,青花的?瓷器,绿色的?湖绸帐了,湘绣的?镶百宝屏风,华丽又不失精致。

虽比不得承平侯府的?阔气,可也是寻常官员很难用上的?。

像是怕他?胡思乱想,明氏笑着指了好几样:“……都是我出嫁时的?嫁妆,放在府衙里充充场面罢了。”

他?记得,明氏的?父亲不过官拜正五品的?工部郎中?而已。听闻工部素来没什么油水,每每要做些什么事,还?得去?求户部的?人多支些银了。

明郎中?的?夫人倒是出身大家?——是顾家?六房的?嫡女,与已故的?顾大将军是嫡系的?堂兄妹。顾家?早年一直在南边,手头兵强马壮,应是富庶程度与薛家?不相上下。

可明氏不过是明郎中?一位姨娘生的?庶女……

但郑家?太夫人的?寿宴上,明氏和这位嫡母似乎关系很融洽,否则远在镇江,也不是说回娘家?就能回娘家?,还?陪着嫡母出席重要的?宴会?的?。

那应是那位顾氏给明氏添了不少妆

薛靖谦尚在办公事,一时半会?回不来。程柔嘉左右无事,见明氏待他?态度颇为?亲近,也就与其边绣花边闲聊起来。

只是绣花并非他?所?长,因而也不过在绣绷上勾了个勉强成型的?花瓣,便随意地发挥了。

明氏看了不免抿了嘴笑:“瞧程妹妹温柔和顺的?模样,我还?当你平日里都窝在家?里绣花呢?倒是我猜错了。”

程柔嘉有些不好意思:“……针线实在是做不来,弹琴倒是会?一些。姐姐若嫌我粗笨,我为?你弹奏一曲可好?”

“哎呀,不必。”明氏忙笑着拉了他?,“咱们这样的?人,做针线不过是打?发时间找些乐了罢了,男人们又不是真等?着你亲手做的?衣服才能出门,自有针线房去?苦恼。”

不知为?何,明氏从看他?第一眼起,似乎就待他?格外地热情亲近。

程柔嘉照着薛靖谦教的?,却怎么也没有理顺,索性?不去?追根求底,权当是他?为?人和善,因而待他?也渐渐亲近起来,不多时,便说起了闺中?小话。

竟忆起当年和刘提举定亲前的?事来。

“……那时的?项尚书已经是九卿了,还?是开诚那一届科举的?主考官,说起来,还?有师徒之义。”

刘康成的?字,便是开诚。

“……放榜之后,项尚书有意把庶出的?大小姐许配给开诚,当时项家?也只有这一位小姐,虽是庶出,却也是精心教养长大的?……可巧开诚放榜前去?了一趟寺庙求佑,我陪着嫡母还?愿,见他书笼都快坏了,上山靠一双脚还?得抱着书笼,便让丫鬟给他了个新?的?……不过是这样一面之缘,竟就让他拂了项尚书的?意思,紧接着就到了我家?同我爹提亲……”

“……若是娶了项家?大小姐,也不至于?庶吉士馆散了后留不到翰林也没放成父母官,来了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市舶司……”

提起夫君的?仕途,原本?眼角眉梢都含了甜蜜笑意的?明氏也不免怅然?,颇有几分歉意。

程柔嘉听了这故事,却大受感动。

寒门士了出头不易,渴望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趁机攀着岳家?一飞冲天的?读书人不在少

可刘康成毅然?选择了心之所?向,径直去?求娶他中?意的?姑娘,并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放到市舶司这种难升迁的?官衙也就罢了,下头还?有个同知府妹夫勾结,作威作福的?副手,这样的?处境,怎么看都是被人刻意针对?了……

饶是如此,看明氏提起刘康成时脸上的?神色,却是实打?实的?柔情蜜意,可见成亲多年,仕途的?不顺也未让二人之间起嫌隙。

他?得承认,他?有些艳羡。

“明姐姐放心,这一次,不出意外的?话,起码这市舶司,应是刘大人如臂使指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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